50 【插曲】苏载山的故事（9）（1 / 2）
青岛的夏天，雨下个不停。苏载山搬到了崂山脚下的南姜村，出门走几步就能看到海。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如若寻常的鳏夫。这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打扰他。苏载山翻开日历，时间是一九九〇年六月。
苏载山闭上眼睛，还是时常能够想起郁锡山。很多年前，左正拯救了陷入囹圄的他，让他有机会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来报答。苏载山有时候会好奇，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他的直觉很敏锐，他在海边见到郁锡山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左正不过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这个人的影子。可是苏载山并没有讨厌郁锡山，因为他们都爱同一个人。
苏载山照例坐在青岛港，看船舶进出，海鸥盘旋，等候归来。
一年前的春节，郁锡山带他认识了青岛的检察官林又仁。后来苏载山时常能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大多是他又如何如何打击了不法分子，维护了正义与秩序。检察官先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落入你手中插翅难逃的困兽呢，祝你成功。苏载山心想。
与此同时，苏载山与郁锡山彻底没有了往来。一年多以前，玉龙差一点被叛徒西川杀死，好在郁锡山和苏载山解救了他。事后，玉龙大发雷霆，对包括邱哥在内的所有被下了药的人都开始怒而远之。郁锡山和苏载山两个人开始受到他的器重。劫运钞车案的风头虽然正在平息，但玉龙仍然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他依靠着郁锡山，逐渐把黑钱洗到国外，并慢慢吞并着青岛本地的帮派，走私、贩毒的买卖越做越大，短短几年里几乎可以与当年正盛的静海派相比。
苏载山不知道郁锡山在想什么。或者说，他知道郁锡山想要搞垮玉龙，可他不知道郁锡山究竟会怎么做。郁锡山的理想不是他的理想。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一九□□年五月，苏载山回到住所，看到桌上压着的一张字条，写道：
马上就要结束了。明晚八点，在临海，我见你最后一次，务必赴约。
苏载山的心里颇有不安。对他来说，留字条简直像是死亡的提前宣判。尽管如此，他还是准备赴约。
第二天早晨，去崂山上玉龙的府邸。从秦皇岛离开来到青岛以后，玉龙一反常态，在崂山大张旗鼓地买下这座豪华别墅。很少人被他允许进入，苏载山是一个。这天早晨，见过玉龙，一起吃过早饭，玉龙反复提起明年的国际帆船赛，似乎很高兴。苏载山准备离开时，邱哥和他一道走，送他下山。路上，邱哥说他该买辆车的。苏载山说：“反正我也不爱走远门，不大需要。”
告别的时候，邱哥忽然想起什么，说：“苏载山你的确是运气不错。”
苏载山不解地看着他。
邱哥说：“你的手下西川出了那样的事，结果你正好是弄死他的人，没有受连累，反而更受玉龙信任了。”顿顿，又道：“你真的了解西川吗？如果你知道他的底细，恐怕你得吓一跳。我最近才知道金五是谁，我都吓了一跳呢。”
苏载山不语。邱哥并没有再说下去，就此离开。
当晚，苏载山来到临海。夜总会夜夜笙歌，丝毫没有人注意到他。走入后面的巷子，没有人在那里。苏载山看了看手表，八点零二分，继续等候。
猛然之间，腰上被抵上了什么东西，不待反应，后面就有人说：“别动。”是郁锡山的声音。他持着□□对准苏载山。
苏载山笑了，说：“所以现在是要灭我口吗？怕我告诉玉龙，先杀了我然后抢光他的钱？”
郁锡山说：“跟我过来。”
苏载山被迫和他上了车。苏载山说：“你把枪放下吧，我不会逃的。”说着，感觉到了脚下有硬硬的东西。他恍然道：“你不会是……”
郁锡山说：“到明天早上，玉龙应该就会发现了。这一年多来他的钱全是我经手的，我贪心，把他所有的钱换成黄金，想一走了之。被你发现了，你阻止我不成，受了重伤，昏迷之前通报了玉龙。然后我被玉龙的人追赶到青岛港，钱和人就此消失。”
苏载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你在说什么？”
郁锡山说：“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计划，这就是我的计划。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完全得到玉龙的信任，他迟早还是会怀疑我的。只有你有可能成为钉入静海派的楔子，我的计划就是，成全你。”
苏载山说：“你疯了吧？你的计划就是去死吗？我凭什么要成为你计划的一部分在你死后帮你完成你的事情？”
郁锡山沉沉道：“苏载山，你的命运已经如此了。就算你说不愿意，你最后还是会帮我的。我这辈子曾经奢求过美满的家庭、平凡的人生，可你看，我到最后都是在做危险的事情，白白辜负了一家人。”
苏载山说：“从你离开后，你有回去看过家人吗？”
郁锡山说：“我见他们，反而是给他们带去危险。”又道：“到最后了，我还有些事情交代给你。张铁树死的时候我们获得的所有证据，我当时没法带回秦皇岛，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保存，所以想到了你的姐姐。日后合适的时机，你去见她。”
说着，郁锡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交到苏载山手上。苏载山浑身一个激灵。那是他退还给左正的玉扳指。
郁锡山说：“我去找你姐姐的时候，她把这样东西给我，要我转交给你。我一直留在身边，现在，应该要还给你了。”
苏载山说：“郁锡山你别这样。我们既然早就有了证据，现在钱也拿到了，你为什么还要死？就这样举报不就行了吗？”
郁锡山摇摇头，说：“可是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我没办法对它抱有完全的信任，至少在我们这个时代，我还是没法相信。不是所有人都是林又仁。第三辆运钞车的事情不是到现在也没有眉目吗，如果背后的人是上面的，那我们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苏载山说：“所以你要我留下来，解决你解决不了的事。”
郁锡山说：“我知道你很孤独，先是左正，然后是我。可是我也很孤独，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之后如果需要帮助，去实验中学的38号储物柜留下信息就可以，这是我和林又仁联络的方式。”
经过了长久的静默，他们之间终于走到了尽头。
“好了，”郁锡山说：“就是现在了。我会朝你开一枪，你会很痛很痛，在你昏迷之前，你要去夜总会找到玉龙的手下，让他打电话给玉龙，告诉他我叛逃了。”
苏载山闭上眼睛。久久，他睁开眼，说：“那你开枪吧。”苏载山缓缓走下车，在半开的车门前站定，再度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