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插曲】苏载山的故事(4)(1 / 2)
我妈叫苏在德。一九八五年,家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了。姥爷走了以后,姥姥始终神志不大清楚,到这会儿总算有些好转。慢慢康复的姥姥瞅着老大不小的我妈,对她说:“在德,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我妈心里早就有了人,是当年一起在厂子里做工的男人,也就是我爸。我妈想了一晚,第二天早晨赶着进了天津市区找到我爸,和他说:“你娶不娶我?”年底他们便结了婚,我妈跟着我爸搬到市区。第二年我就出生了。
我出生那年的北方并不太平。秋天的时候,唐山丰南的几个关押的罪犯逃狱。年底,秦皇岛发生了世纪末最轰动的案件之一。三辆运钞车在秦皇岛被劫,车毁人亡,所有的钱就此失踪。
我妈就是在这种时候,见了我舅舅最后一面。
那天我正在房里哭闹个不停,正把我妈愁得要死之际,不速之客到访。我妈打开门的时候,震惊了。不是因为看到是苏载山来了,而是因为苏载山又彻彻底底变回了六年前他在宁河派出所的那副样子。
苏载山低低地说:“姐姐,我来看看你们。”
苏在德一直以为那位叫左正的警察很好地照顾着她的弟弟,出于某种她并不知道的原因。这几年里,她并没有主动去过问左正,而对方亦没有告诉她任何消息。
苏在德看着他,眼里闪着泪花,说:“你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载山说:“对不起……”
我的哭闹声依旧不绝于耳。苏载山听到,说:“我能去看看我外甥吗?”苏在德点头,陪着他走到我的房间。苏载山的手轻轻滑过我的小脸,说:“长得像你。”
苏载山要走了。苏在德说:“你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苏载山说:“不了,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吃饭。”很奇怪,苏在德心里明明有一堆的问题想要问突然现身的弟弟,最终却一句也没有问出来。她只是这样看着他离开。
西川在楼下等苏载山。等待的功夫,他已经吸了一支烟。见苏载山走过来,灭掉烟头,说:“苏哥,时间不早了,老大一直催我们回去呢。这次有大事。”
苏载山神情复杂,说:“你先回唐山,我还要见个人再走。这你别告诉玉龙。也别告诉邱哥,听明白没有?”
西川应是,先行离开。
苏载山看着西川走得远了,才慢慢挪开步子走起来。沿街有卖报纸的小贩,晨报上印着的新闻,仍旧是几天前的秦皇岛大案。苏载山说:“给我一份。”他边看着,边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海河边上。苏载山已经识字好几年了,为了不忘记字,他每天都要买一份报,不为了看新闻,只是为着读字。
报纸上说,唐山的县警临时调派支援秦皇岛。
苏载山走到了团结公园边的新民药店。门牌早已老旧,十分不起眼的小店铺而已。他走进去,和药店主人对视了一眼,就在货柜前面坐下。
店主是个老人。店里暖气并不足,他却也穿得不多。见苏载山走进来,便从里边走出,递过去一支烟,道:“来一支吗?”
苏载山没有接过去,沉沉道:“你还记得我。”
老人笑了,道:“以前每年过年我去左正家,你都跟着他,我怎么会忘了你。”
苏载山抬起头看他,想起了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几年。他说:“我叫你一声严伯伯,你就让我见他一面。”
老严正色道:“他是警,你是匪,你们本不该有私交。”
苏载山冷笑道:“有没有私交,我们都有了……跟不跟他说在你。总之,我不是和他叙旧的。我知道他两年前调去了唐山,也知道他一定会查这次的案子。我有消息要告诉他,只能告诉他一个人。你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他说着便站起来要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的人说:“苏载山,明晚十二点,你去唐山惠丰湖,他会在那里等你。”
回唐山的路上,西川问起苏载山有没有见到想见的人。苏载山说:“他不想见我。”西川说:“苏哥,我今天才听弟兄说,老大和邱哥都要去秦皇岛了。”
苏载山看着窗外飞驰过去的荒凉景色,说:“是吗?”
回到唐山,果然已经走了很多人。留守的一个小弟和苏载山说:“老大要你先留在唐山,等过些时日再去秦皇岛。”苏载山点头,心里了然。
第二天晚上,他开车去了惠丰湖。车是两年前学成的,在唐山。几个月前的夏天,他路过十年前自己所在的地方。今年是大地震十周年纪念,也是伟人逝世十周年。
夜色四合,湖水轻微荡漾。苏载山行走在暗夜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他觉得他快走到了,却不知道人在哪里。
“小苏。”
那个声音冷不丁出现在身后。是久违了的声音。想念的。憎恨的。现在一股脑儿全回来了。
三年前的春节,他在火车站旁的饭店里看见左正和郁锡山的合照,听见了左正和老严的对话。他故作镇定,待老严走了,走出去把钱包交给左正,就像没有事发生。夜里,估摸左正睡了的时候,悄悄爬起来,一个人坐着。然后腾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他想不辞而别,什么话都不要留。
然而他终究低估了左正的眼色。他没有睡去。苏载山在理东西的时候,他走出来,没有一点声调地说:“你看见我钱包里的照片了。”
苏载山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张冷漠的脸孔,是他这几年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他忽然全部明白了。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起,发生的所有事。他不再畏惧,振振有词地说:“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不是什么突发好心收留我。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打探到你想要的东西。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对你来说没有一点用。所以,你让我走。”他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要走。
左正抵住了门口,拦着他。
“我求你,左正,我不想看到你了。”他几乎要哭出来。
左正托起他的脸,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了:“对不起。”他几乎不能正视苏载山的眼睛。
“左正,我不傻。当年静海派总部突然暴露,一夕之间瓦解的时候,你的线人就是三当家吧。他是不是没有死?你当年也是像对我这样对待他的吗?”
“不是……不是,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左正一句话都解释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