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插曲】苏载山的故事(2)(1 / 2)
苏载山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每天睁开眼睛不用去考虑做什么,每晚闭上眼睛不用担心明天。他必须要承认的是,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种莫名的信赖感。他的背影高大,很像父亲的壮年,那样让人安定。
他们不过是素昧平生才认识一夜的陌生人,他却说要收留他。苏载山不是没有怀疑,而是懒得怀疑。如同他人生每个转折点,他从来像个赌徒那样不计较后果。这与其他无关。
苏载山在那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他起得比平时晚许多。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那个陌生男人的房间里有清新的味道,他忍不住多去闻。厨房间煮着东西冒出热气,却没有人。窗外是个寻常的小区,与他从前的家迥然不同。
这时候,那人回来了,手里拎着买来的早饭。他放下东西,对苏载山说:“坐下吧,一起吃。”然后把煮着的面捞出来,摆两碗放在桌上,说:“烧了些面条,趁热吃吧。”
苏载山微怔,然后点头。
那人吃饭速度很快,却又不是狼吞虎咽那般狼狈。他买的早饭有包子和烧饼,香味很快遍布整个房间。苏载山偷偷观察他,发现他左眼角上有道淡淡伤痕,不易察觉。
“左警官,”他说:“你当警察多久了?”
那人抬头看了下他,想了想,说:“十四年,我刚开始当警察的时候不过比你现在大几岁,心里都是理想、抱负。可是就是那年,整个国家都乱了套。”
苏载山发觉他眼底的忧伤。沉默了几秒,又说:“那你是天津人吗?”
“青岛,”他说:“我是青岛人。我在宁河不过待了两三年。”
“左警官,我总觉得你以前是做大事的人,不是区区一个管治安的片警。”
他微一停顿,然后笑了,说:“我倒也那么想。”顿了顿,又说:“苏载山,你的名字挺好听的,父母是读书人?”
苏载山说:“你昨晚就说过了。他们都是没文化的,像我。我们家,只有我姐姐念过书。”
“你才十七岁,现在去念书不算晚。”
苏载山苦笑,说:“早就没有念书的心了,怎么还读得进去?”
那人试探地问:“你认字吗?”
苏载山沉默。这是他的痛处。因为没念过几年书,他字都不认得几个。
“这样吧,我帮你报个扫盲班,你每天去上上课,怎么样?”
苏载山最终去了扫盲班。班上大多人三四十岁,都是被耽误了没念过书的男女,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比如苦难,在苏载山听来格外陌生。
晚上下课,那人来接他,说:“我带你去镇上下馆子。”
苏载山跟在他后面。宁河一样是个小地方,热闹的只有镇上一带。他带他去吃火锅。热气熏得苏载山睁不开眼。那人把涮的羊肉往他碟里送,一个劲地说:“多吃点。”馆子里人不少,因为过年的缘故。不时有人认出那人,过来殷切地打招呼,问起苏载山是谁。那人始终说:“表弟过年来看我。”
他们吃完,沿着公园回家。
那人忽然说:“苏载山,一直没过问,你失踪的六年,一直在当混混吗?”
“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宁河的混混我都熟,你一定不是一直在这儿的吧?”
苏载山心里一紧,然后说:“哪儿都去过,唐山,承德,蓟县也是。”
“唐山地震那年,你在哪儿?”
苏载山笑了,说:“就在唐山。前一天晚上,和几个兄弟喝酒,闹了不和,打了场架。也不知道是几点。正打着,突然就天翻地覆的感觉,以为是喝得太醉了。清醒过来才发现,全倒了。像一场噩梦。”
两人都不说话。
回家的时候,门外有人等候着,正准备走的样子。那人看上去比左正年老些,手里提着酒。他看见两人同时归来,面色稍异。左正说:“这是老严,我从前的同事。这是我遇到的一个孩子,无家可归,怪可怜的。”
他们进了屋,苏载山自觉地走开。
左正说:“你怎么来了?”
老严说:“哼,大过年的当没人记挂你,特地赶来的。”
左正说:“你在北京事儿忙,何必特别过来?”
老严说:“老朋友了,我不过来谁过来?你看你,多大年纪了,到现在也没个正经的老婆孩子,真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
苏载山关上门,没有再听下去。
他们很有话聊,一直谈到深夜。苏载山早早上了床,拉上灯。不知多久,门口隐约有道光透进来,然后很快地消失了。
苏载山心想,我要洗心革面。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