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启蒙】你好,陌生人(1 / 2)
北京的秋天过得总是特别快,暑气才刚消去,天已经见冷了。到十月末的时候,我仍然留在北京,无所事事。在日照事件发生前,我正好结束了一本小说的写作。那部小说是我最漫不经心的一次写作,描述一个中年男子失意的人生,面临着来自前妻、女儿、父母、领导等多方面的压力,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艰难徘徊。我以为这总不是我的人生。
与此同时,李渊却遭逢人生一大喜事。他与在本科暧昧了四年的女同学孟晓钰终于在现在研究生阶段坠入爱河。那天我们仨在夜排档吃夜宵,我对孟同学说:“我们李渊经过我四年鉴定,保证是纯直男,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一边李渊作势要杀了我的神情,孟同学却笑了。
笑完,她正经起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蒙太奇,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过我有时间常读你写的东西,你的文字让我感到一种荒芜,就好像你厌弃整个世界一样。我没法评头论足指点你,不过我想这样终归对你不大好。”
我沉默了片刻,装作在思考的样子,然后说:“你说的是。”
我们继续小酌几杯,畅谈心事。孟同学是我大学同班,我俩感叹着我们这拨人,二三十个,如今留在北京还有联系的都屈指可数。正说着,目光无意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长长的影子斜在地上。灯光晕黄。我心里一紧,站起来说:“我先回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吧。”不待他们回嘴就走。
逐渐逼近他,他手插在口袋里,一如之前在车站的打扮,一眼看不到底。
我犹豫了些,稍抬起头看他,他从前并不比我高许多,开口道:“程迦……”
“不是跟踪你来着,”他打断我:“之前去你住的地方,看见你们走出来,我不好意思打扰。”
我微诧,道:“你在这等了这么久?”
他淡淡一笑,转开话题,道:“我送你回去。”
我跟在他后面走,心间却闪过一些大胆的想法。这么多年,会不会,哪怕只有一次,是他曾经也这般在暗中观察着我,而我浑然不觉?我问不出口。所有的过去十年间的事情,我没问他一句,他亦不告诉我。
“你住哪儿?”我追上前问他:“换我送你回去吧。”
他闪过一丝犹疑,终于点点头。
我们走上三环下面,视线明亮起来。晚上的北京特别静,除了三环上飞过的汽车和时不时擦身而过的行人,其余一切都特别静。
我说:“我在北京好几年,北京一直没有一条标志性的大河,不像我们那里,地方虽然小,还有条润河,总是特别亲切……程迦,还记得小的时候我和你说,以后想要看到更大的世界吗?现在到了那个以后,可是我又想回去了。”
“这些年我在外面的时候,也很想润城,还有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我问出口的时候心里紧绷着,明白我终于是问了。
“我在面对一个很危险的人,他有能力伤害我身边的每个人,所以,我不想有牵挂。”
“程迦,今天你全都告诉我吧,你在面对的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改头换面?你和林育生是什么关系?这些,你统统告诉我吧。包行天。”
换来的是接下来的沉默。我的心始终悬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酒店门口。他站住,对我说道:“启蒙,很多话我觉得当面和你说并不好,你想知道的事,我全都写在了信里寄到了你住的地方。等明天我走了以后你再看吧。”
我一愣,说:“你明天要走?”
他说:“是林育生想了办法让我们见上这一面,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多留。我们都见过了,让你放下了很多心结,我们总还能再见的。何况,你自己也知道,你早就不需要我了。”
“你说什么?”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来,李正述。“我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些什么,相比我,他对你来说已经更重要了。不说这个了,启蒙,再见。”
记忆回到二〇〇五年的初春。当我走进阔别了一个假期的教室的时候,多少感到有些陌生。我甚至敏感地感觉到许多人的眼神在不经意地看向我,仿佛想要窥知什么。只有茫茫投来善意与理解的目光。她和顾若怡是在那件事发生的当夜就从我那里得知消息的。我一直不敢去回想那个可怕的夜晚,我怕我再度陷入撕心裂肺的绝望。
我已经侈谈绝望,更何况他。
他的座位空着,前一晚也没有回到宿舍。班主任在第一天班会课上语焉不详地称李正述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饶是,流言蜚语早就四散开来,且因为没有真切的说法,各种版本满天飞。我什么也说不得,只能期待着他会回来。
中午的时候和茫茫顾清在食堂吃饭。顾清出于好奇还是问了问李正述的情形。我如实以告,说:“他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了,虽然那天我一直陪着他,但葬礼过后他就搬去他萧山的舅舅家了,我不知道后来他又发生了什么,可能他还是需要时间适应,这以后才能回来上学吧。”
茫茫握住了我的手,说:“这一次,至少李正述不会消失了。你放心。”
我看见顾清不解地看了看我们,又放下了心中的疑问。旋即,她又瞟向远处盯着看。我叹了口气,说:“你还在痴恋张淳宇啊。”她冲我一个白眼。
这天夜里上完晚自习,在寝室外看到里面开着灯。走进去,李正述果然出现了。相较上次见面,他已经从容许多,就像他从前那样。我和他说好,他冲我笑。一切仿佛平常如上个学期。可是我却觉得寝室里的氛围令我压抑,喘不过气。
我很早地上了床,面朝墙壁努力睡去。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在一片黑暗里,他的声音微弱地传过来,说:“蒙太奇。”
我支支吾吾了一声以回应。
“有一阵没见你了,有时候还挺想你的,还有你们家。”
“噢,是吗?”
“刚出事的那几天,我全靠你爸妈照顾,这点我不会忘记的。”
“他们……也只是做了应该的事,举手之劳。”
“我还要多谢你,谢谢你每一次拦住我的冲动,在现场也好,在医院也好。”
“换做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李正述,你在你舅舅家过得好吗?不行的话你可以回来,我爸妈很热心的。”
“不必了,都还可以适应。”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奇妙的情绪涌在心头,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醒过来,李正述已经不见了。
送程迦回酒店的那一晚,李渊一直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外面响起门铃声,我边走过去开门边说:“哎哟你也是本事了学会夜不归宿了是吧?”然后就看到门外陌生的一个人。来者是四五十岁的男子,精神矍铄,体格威武,有军人的风范。
我一时有些怵,说:“您找谁?”
对方说:“你是蒙太奇吗?”
“……是。”
他自顾自走进来,我也拦不住他。坐到了客厅,他才亮明身份,说:“我叫何彰诚,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说个人你就该知道了。我有一个故人,他有一个儿子,死了十一年了,叫包行天。”
我瞬间感到全身都麻住了,尽量克制,以平静的口吻问道:“他是我从前的朋友,所以您找我做什么呢?”
他瞟了我一眼,再环顾了四周,说:“你应该知道犯下包行天父母死亡的两起大案的凶手林育生还在逃亡吧?实不相瞒,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追查林育生,每一次我都差了那么一步,被他溜掉。林育生的一个特征是,一个地方他从来不去两次。可是,这里,他却时隔近三年来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