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安田】家（1 / 2）

一九九二年春节，他许我一个新的人生。

当我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时，记忆仿佛有些不连贯，想不起发生过的事情。他坐在一边，望着我说，你终于醒了。他一身白大褂，笑容慈祥亲切。

他告诉我，两天前我晕倒在日照火车站，被人送到他的诊所。

“联络不上你的家人，等会儿我送你回家吧。”他说。

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如梦初醒。

我是艺术系学生，在日照上大学，努力摆脱我的丑恶的家庭。在那个家里，有着我富甲一方却终日对我不闻不问的父亲，有着面容姣好但城府很深的继母和她的两个孩子。我就像是十九世纪晚期俄罗斯文学里的多余人，仅仅作为一个时刻提醒家人他们拥有怎样的过去的刺眼的存在。

不！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我没有家！

可是在日照，我曾经以为我也能拥有家，拥有幸福。

遇到郑北京的时候，我是年方二九的姑娘。我学习钢琴，他则擅长小提琴。在学校元旦音乐晚会上我们初遇。他牵着我的手走过灯塔广场，在暑期和我看过五莲山、九仙山。我以为，遇到他的时候，我的心是那么柔软的，所以他的心也跟我一样那么柔软。

我想和你地久天长。我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这样对他说。在我构想的未来里，没有父亲，没有继母和她的孩子，我也许没有那么优越的家境，却有执子之手的那个人。他年轻的脸庞上闪现红晕，对我说，我可以带你去世界尽头，躲开所有人的打扰。

于是，一九九二年春节，我收拾行装，提着行李，期待从日照火车站开始一段未知的旅程。

早晨六点。

早晨七点。

早晨八点。

……

下午一点。

下午两点。

我穿得很单薄，在那样一个寒风天里瑟瑟发抖。终于，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我以为那是你，惊喜地转过头。

可那是一个陌生人。他递过来一封信纸，匆匆离开。

你爸爸答应送我去德国深造。对不起，我没有选择。祝你幸福。

郑北京

我曾经以为，我能拥有家。

积雪覆盖了日照，足印绵延曲折。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我一遍又一遍地敲击那扇铁门，通红的双手已经麻木。

门内灯亮起，铁门豁的打开。

“你怎么又回来了？”安医生惊讶地看着我。

“收留我吧，我没处可去了。”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安医生神情复杂，说：“大冷天的，你先进来吧。”顺势要拉我入屋。

我猛地挣开他，决绝地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进去，你不答应我马上就去死，你等着看明天的新闻吧，如果我死了，那都是因为你！”

他看着我，放低了声音，说：“我答应你，现在可以进来了吧？”

诊所里打着暖气，十分温暖。他递过来一杯热茶，在我对面坐下。

“我不知道你的人生遇到了什么问题，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他这样说。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总是给我慰藉，暖人心脾。我鬼使神差地把所有的经历告诉了他。

“所以你就要寻死吗？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爱你的人？”

“我只想离开，逃离那个恶心的世界。”

“你总会找到珍惜你爱你的人，你会有自己的家的。无论如何，你要相信这个。”

“那么……你能给我家吗？给我一个新的人生？”

二十一岁的我是那样任性。一句简单的质询，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