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其一(1 / 2)
153.
或许是我出神的时间长了些,伏清久等不至我的下文,语气蓦地冰冷下来:“为何不说话?是哑巴了?你到底——”
我打了个激灵,紧忙收回思绪,截过他的话头,柔声细语地劝道:“你问我要真心,我怎么会舍得不给你?”
说着,略一沉吟,便知晓他这时候是开始患得患失了,也怪我过去劣迹斑斑,平日里又做的不够好,才会害他胡思乱想,实在非我所愿。
探出指腹,轻柔摩挲过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我一定会给你,只是……”
“只是什么?”伏清被这番话哄了个餍足,再开口时,态度总算稍微有所缓和。
我却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要对他谈起往事,少不了要提及云杪。确实,将换心一事如实相告方为上策,我既已决定留在伏清身边,那对他就不该再有所隐瞒,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他向来介怀我与云杪的关系,若是教他知道,我与云杪之间,有一根切不断也斩不尽的无形细线作为维系——
永结同心,并非儿戏。伏清本就已经不愿信我了,此举无异于雪上加霜,只怕会把他往我身边推的更远。
左思右想,我还是选择缄口不言,转而道:“只是不是现在,但我发誓,这次不会让你等上太久的。真君,你……愿意等我吗?”
这一席话说出口后,氛围霎时凝固。
沉默良久,他轻声道:“等你?”
话音落下,伏清已将手抽了回来,又把我从他身上推开。我觉出了他抗拒的情绪,心里发慌,急急抬眼看去,他已翻身下了床,立在床边,面色难看至极。
攥着衣袖的指节隐隐泛白,似是极力克制,才没将我碎尸万段。
“不必了。”
“真君?”我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一时间惶恐难安,也顾不上眼角的泪还凝着,就坐起身来想抓住他的手。
他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向后退了一步,教我抓了个空。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机会,一次又一次地自取其辱?”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半晌,又冷冷笑了一声:“换做是别人,敢这样糟践我,我绝不会让他好过。可对上你,我已经忍让了太多,忍让到——我都认不出来自己究竟是谁了。”
“先是为了留住你,就连你心里装着别人,我也甘愿退而求其次。再是被你弃之如敝屣,可你只要回头找我,我就又会无数次地试图说服自己。”
“再给你一次机会罢?”
“万一,这次你是真的回头呢?”
“到了现在,我竟会沦落到要来求你爱我的地步了?”他稍一低头,墨发便如瀑垂下,遮掩住了大半面容,声音倦极,“少箨,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算了罢,你何必因为同情我,勉强自己留在我身边?”
“求来的真心,即便得到了,我也不稀罕。”
不是同情,怎么会是同情?又怎么会勉强?
我意识到他曲解了我的想法,一时间又气又恼,声音不免拔高了些:“我留在你身边,从来就不是因为同情。我有时候确实过于迟钝,可我至少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同情。”
伏清仍是那样站着,垂着头,像是疲惫至极,连一眼都不想再看我。
“我知道你介怀云杪,可我对他……真的没有情爱之意。我只是觉得亏欠他良多,因而十分愧疚难安,所以那日想起他时,才会强迫自己对你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但那都并非我所想。”
“前尘往事……”我顿了顿,语气艰涩,“我不知该如何同你开口,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真心二字,也不需你废一言一行,更毋需苦苦相求,若是能给,我或许早就在千年前就双手奉上。”
“再信我一次,好吗?你忘记啦?我发过誓的。我宁愿死,也不会再背弃你第三次。”
眼眶微微发涩,透过泪看去,那道清隽人影被水汽氤氲得模糊了几分。
“真君?”伏清仍是沉默,可我却不死心,犹自一遍遍地唤他,希冀着能得到他的片刻注视。
他若是愿意看看我,便会明白,我的诚挚心意,早已和着方才还未落尽的泪,一同藏在了我的眼里。
话语可以作假,但眼神总作不了假。
“你看看我,看看我吧。”
终于,他身形微动,慢慢抬起了脸,方才纠缠在一处的发丝便轻盈坠往两侧,露出一双极美的微挑凤眼,眸色浅又淡。
若是单拎出来看,旁人定会觉得,能生出这双眼睛的人,定是个铁石心肠、薄情寡义之辈,我却觉得不然。
倘若他没有被责任与义务束缚,应当会是个温柔的人,断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真君……”
这次与我眼神对上后,他终于没有再匆匆避开,也没有再与往常一样,急着将表露无遗的情意尽数藏起,不让旁人发现任何端倪。
那双浅色眸子里常年覆着的薄薄一层浮冰,此时好像融化开来,荡出无数潋滟水光。
“昔年,父君与母后常与我说,我是下一任东极主人,凡事应克己复礼、循规蹈矩,还要学会忍耐自身,不可情感外露。”
“我只当是耳旁风,听过就忘。他们想要我循规蹈矩,我便多犯几个东极禁令,他们想要我克己复礼,我就偏要不服礼教。”
“其实我并非天性顽劣,只是不喜被旁人左右,因而每次见他们不快意,我便快意。”
我不知伏清为何突然与我说起这些,可他难得对我敞开心扉,我自是每个字都不舍得落下。
“人各有志。我不愿被囚困于东极这一方天地,不屑手握重权,更不想要这天赐的好机缘。”
“所有人都说我错了,我不该如此,而该如何去做。”他沉默了会,忽然一字一顿地道,“但你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从伏清嘴里说出来的情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闻,可念及他眼下并未醉酒,而是神思清醒,这情话便比先前还要动听上几分。
我柔声问道:“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他看着我,答得很坦率,甚至没有丝毫迟疑。
我喉咙一哽,本已酝酿好的情绪登时被抛到九天云霄之外,就连眼泪都一股脑憋了回去。果然伏清还是那个伏清,我是万万不该对他抱有太高的期望。
叹了气,正打算接过话,却听他又开了口。
“可这样看着我的人,只你一个。所以只要你开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想信。”
“明明我自小便不喜被人左右,也着实厌恶极了这等感受,但倘若那人是你,被囚困于一方牢笼中,好像也并不是太难忍受。”
我听得入迷,只觉得此时如坠云雾,快分不清今夕何夕。等回过神来,什么花言巧语早就忘了个精光,脑子简直一片空白,最后张了张嘴,只干巴巴地喊了一声:“真君?”
他与我对望片刻,这才好像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瓷白的面皮忽地晕开霞红一片,睫羽微颤了颤,眉心又紧紧蹙起。
“少箨,你也别太得意,我不会再跟你耗下一个千年。”
“好、好……”方才我还嫌弃他跟块石头一样开不出花,没成想,到了最后,却是我自己溃不成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利落。
154.
看来伏清果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只要是遇上了他,我总是会束手无策,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凭心而论,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难捱。
我分明一点也不喜欢,却又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来。
甚至觉得,只要有他作陪,即便被困于层层罗网之中,再也寻不见出路,就此永失自由,也无妨。
能日日看见他,好像就已是美事一桩了。
155.
这之后,一晃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我没有懈怠过煎药这件事,每日更是按时按点,亲自督促着伏清将药喝个精光,连药渣都不允许他剩下。
他并不喜欢喝药,大抵是因为觉得太苦,但除却第一次有些失态以外,之后都表现得平静如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我喂他蜜饯,他也不肯吃。若我态度强硬一些,他便又莫名其妙地生起了气,冷声质问我是不是在将他当女子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