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入我梦·其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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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确实是一夜未睡。
熬到下半夜的时候,我本想起身走动走动,不料刚直起身,云杪便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把我又拽回了榻上。
我一时不察,重重落在塌上,登时又惊又疑。可凝神看去,他仍是闭着眼,长睫安静垂落,在脸上晕开两抹阴影。
若不是如此,我险些以为他在装睡了。
我见起身无望,熟睡亦是无望,只能认命。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乍晓,落雪稍歇。
云杪这才松开我的手,慢慢睁开眼,眸光一派清明。细细看去,那双通透的湛青色瞳仁里似可包容万物,尤其是我那一夜未睡、萎靡不振的面容。
我与他面面相看片刻,听他问道:“为何不睡觉,反而一直看着我?”
看来他是真睡了个好觉,浑然不知自己攥着我的手腕攥了一个晚上,害得我连翻身都难。
但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总不能怪罪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顺着他的话说了下来:“你实在太好看。”
云杪微微一怔,面上晕开清浅笑意:“是吗?那便再多看一会。”
说着,他直起了身,泼墨长发尽数垂落在塌上,眼底沉着晦涩难明的暗光。须臾,他极慢地俯下头,与我挨的极近,近到呼吸可闻,笑着说:“看吧,我只给你看。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我指尖绕着他的发丝,又与他鼻尖相抵,却总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等到呼吸交缠几个回合后,我才恍然大悟,明白这股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推了推他:“你靠得太近了,我看不见。”
云杪被我推了一掌,却是丝毫未动,面上笑意反而愈深,到了最后,竟是忍不住笑低了头,轻飘飘地落在了我的颈窝处。
“好少箨。”他尾音微微挑起,勾的是柔肠百结、百转千回,连我听了也不禁片刻失神,“你还是与以前一样,丝毫未变。”
我听的不解,微微皱眉:“以前?我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之后,他敛了笑意,默然许久,竟不再逗弄于我,而是拉着我一同起了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与北渚真君还有要事相商。”
我应了一声,赤着脚下了床,从柜中取来衣服,替他更衣正冠。打理好他后,才有心思顾自己的穿着。
他站在门前看我,眸里仿佛揉碎了一汪春水,温柔非常:“你慢一些,不必着急。”
话虽如此,我还是丝毫不敢懈怠,极快地穿戴好,匆匆看了一眼铜镜,确认形容无碍后,才微喘着气,站在了他身边。
云杪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似是安抚:“说了不必着急,便让他等我一会,也是无碍。”
我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心里默默想着,他怎么如此大的口气,竟连干桑族的北渚真君都不放在眼里?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许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他只是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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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人赶到了寻芳殿后,云杪先我几步上前,与那殿前守卫低语数句。我不欲偷听,便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等了会,听他转头叮嘱我:“少箨,你便在此地等我。”
我点了点头,本想听他的话安分守己,可那守卫面色实在不虞,半分好脸色都不舍得给我。我虽觉得无所谓,但长此以往,仍是会有些不适。
想了想,还是迈开脚步,在四处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都说干桑族有“葳蕤生光,月照花林”之象,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可如今只
余满目素白,毫无特殊之处,许是因为到来的时间着实不算好。
但——
想起昨日的事,我蹲下/身子,抓起一捧雪,学着上次那人的动作,慢慢搓出了一个晶莹圆润的雪球来。
原来这也没有这么难,我第一次都能搓的有模有样。可见那什么东极少君,空长了副好看的脸蛋,脑子却实在是蠢。
我想到此,嘴角竟又忍不住牵了牵。
从中得了趣,我一连又搓了好几个雪球,尽数堆在脚边。正当我又捧起一堆新雪时,忽然,我耳朵一动,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响。
细听之下,原来说的是:“小怪物!小怪物!小怪物!”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前方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拍着手不停地起哄。
那被称为小怪物的是个女童,双手垂在身侧,脊背微微弯曲,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
慢着——
我微微蹙紧了眉头。
那女童看着应当不是干桑子民,反而像是妖族中的白狐。她应是化形不太熟练,身子虽化成了人形,兽耳和兽尾仍收不回去,那蓬松的白色尾巴垂在地上,无精神气地扫动着。
那人群中为首的是个蓝衫男子,瞧着尚且算得上面目端正,只是神态猥琐,看上去便十分令人生厌。
他阴阳怪气地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真是一股狐狸的骚味。”
他起了头,便也有人跟着起哄:“好好待在你的老窝里,没事总出来瞎溜达什么?还给真君送礼?别操这个心了,有这闲工夫,怎么不把你身上那股狐狸味冲冲干净?”
“要我说,你那母亲也真是奇怪,放着我们族里大把好男儿不要,偏要去倒贴那个男狐狸精,完事后被人家一脚踹开,还不死心,偏要生出来你这么一个小怪物。哈哈哈,死了也是活该。”
这时有人接道:“嗨!可不能瞧不起妖族的那帮骚狐狸!人家的本领,可是都长在床上。温柔乡,懂不懂?她那不检点的娘,还不就是这样被勾的五迷三道,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要你这么说,我看着小怪物长得也怪水灵。不如跟哥哥回家,把这些本事在床上使出来,让哥哥也像你娘那样,好好快活快活,之后你再给哥哥生几个小怪物出来,哈哈哈哈。”
那女童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试图躲避那蓝衫男子不安分的大手。碧绿的狐狸眼惊恐地睁着,泪凝在睫,身形在雪中簌簌发抖,更显羸弱渺小。
我看了一会,便垂下了眼。
云杪曾和我说过,凡事切记不可强出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我势单力薄,毫无胜算,不可冲动行事。
不可冲动行事,不可。
我虽是这么想,可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拾起了脚边堆着的雪球,捏了个决,运力一掷,狠狠砸到了那为首男子的脸上。
他方才一心调笑,毫无防备地被我砸了个准心,闷哼一声,顿了顿,用力抹去脸上雪屑,气急败坏地叫骂道:“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是我。”我站起身子,心想,既然已经插手,那便无法全身而退。我不如做件好事,帮着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也省得那小狐狸受尽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