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冬野渡(1 / 2)
白黎有些踌躇,还是先开了口:“国师,不、不是的,并非您所想,我……”
他望着靴尖,像做错事的稚子,以一种极尽笨拙的方式替自己辩解。
谢千衣看着他:“国君并未知晓此事,你无需担心。”
听罢,白黎倏得挺起身背,眼中掠过一丝惊悦,但很快便被逡巡所掩盖,五指深深陷入剑鞘繁复的纹路。
吴铭望着卿乐国师逆光的身影,只觉喉管一阵干渴。
深夜里,那人缠绵病榻,敛息沉吟的样子挥之不去。
影影绰绰,相接而过。
一花一叶,不及白蕖。
一枝一蔓,犹叹柔荑。
就连燃烧的篝火,也未及床畔那豆微弱的橙黄。
发配到修罗谷的时日里,他愈发勤勉劳作,试图在挥汗如雨中,淡忘这一切。
禁足毕后,他望着北峰出神,却迟迟未敢归回。
即便如此,到头来,吴铭还是懊丧地发现,他的思绪早已被那晚、那人充盈地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别的。
他曾只身回到漏风的小窝棚,枕着一袭干草。
翻来覆去,心神动荡。
夜黑风高,睡意阑珊。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跑到水塘边,顾不得冬夜严寒,舀起一捧清水。
池水冰冷,滚落眉睫,滑进眼窝……犹如尖刀剜在肉上,刺得生疼。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也浇灭了心中那簇焦灼的火苗。
吴铭爬上山坡,抱膝后仰,及地而坐。洛一欢离开后,他再无作伴之人。
冷月凄清,云团凝重。
夜幕无垠,却惟独只有一点明光。
那是颗孤星,缄默着。
发光,散热。
宁静但幽远。
就像那个人。
记忆扑朔,身世迷离。
他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无人与说,亦无从何言起。
漫漫长夜,何时才见天明?
吴铭吹了一宿凉风。
待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微光轻轻搅动沉寂了一夜池水,粼粼闪耀。
仿佛出水芙蓉,褪尽淤泥后——粉瓣初绽,绿萼挺秀的清影。
又如那些前尘往事,剥下沉重的铁衣,露出内里柔软的薄纱。
心中那片高地看似易守难攻,坚不可摧,实则却是最为稚嫩的一隅。
吴铭望着远方黛色的群山。
那儿,应有群鸦翩飞舞空。
翱翔天际,低掠莽原,黑羽迎向第一缕阳光,翅梢层层浸染上黎明的白……
无数情思交织在一起,几欲宣泄而出。
直到兵戈互抵,冰火相融,吴铭无奈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逃避。逃避谢千衣,逃避他们背负着累累血债的过往。
甚至还有他自己。
“喂,国师在这儿,你小子就没什么要说的吗?”白黎不满他这副出神的模样,握着剑柄的手捅/了/捅他的后背。
吴铭不禁苦笑。
他想啊,他当然想。
故人重逢,朝夕共处,春秋两载。
他想说的,太多太多。
少年抬起眼帘,乌黑密实的睫毛笼下一层阴翳,瞳眸更显幽深,只听他缓缓道:“……你,你还好吗……”
“无大碍。”谢千衣回答他。
“那,灵流呢?”
“如常。”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一问一答,语气淡然,又透着股说不清的诡异。
白黎在一旁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好什么好?
他小心朝国师看了去——
水平如镜,无波无澜。
白黎暗暗松了一口气。
转而去看吴铭——嘴唇轻抿,眉心紧锁,神情忸怩不自在。
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太子殿下登时拉下脸来,逮着吴铭,厉声道:“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小子又犯了什么事?!”
“我没有!”吴铭连忙为自己鸣冤。
“还狡辩,我凭何信你!”
“呵,信用能值几斤几两?小爷我还不稀罕呢。”
“……”
谢千衣没兴趣围观他们拌嘴,来到刘老——这位委托人的跟前。
正午时分,一只雪白的玄凤鹦鹉扑棱棱地飞至窗沿,顶着头犀利的大黄毛,鸟喙不知倦怠地叩击窗棂。
他认得,此乃尊主范无衡饲养的灵宠。
那鹦鹉的脚爪上绑了只信筒,待拆解开,信笺上的文字却令他感到稍许迟滞。
此灵宠一向好吃好喝供着养着,凭生出一股傲气,用以传讯实在屈尊降贵,但信上却无疑是范无衡的亲笔。
只是,若真要论起——
他已然有两年再未经手过派内任何一桩委派。
谢千衣将信笺折了几折,置于书阁,随机铺开一纸书简,挽袖提笔,正欲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