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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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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群?”朱旻摸着下巴看屏幕上迅速建立的房屋模型,“是人类的建筑。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面积的人造建筑?是谁的手笔?”

符衷撑着手杖站起身,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侦察机传回来的照片,影像中,金黄色的沙地被开辟成港口,甚至还能看到平整的道路和堤坝,上面漆着白色的标识。

从港口的规模和选址来看,是深水良港,适合停靠大型船舶。风向资料也显示在屏幕右上角,东南风,归航顺利;附近有洋流经过,鱼群都聚集于此,可以提供取之不尽的渔业资源。

“看起来像一座城市。”符衷说,他抬手指着其中一幅照片,“一座以军事用途为目的的城市。那里有座高塔,应该是发射塔,或者是什么武器的试验场。山上有炮台。”

城市藏在丘陵和山地中,山前冲积平原,上面零星散布着长形建筑,符衷初步判断那是第一防线。平原无遮拦,不好防守,所以这一片建筑并不密集,他们的主要阵地是在山中,倚靠天险。

朱旻认真看了传回来的地图,一道发亮的光带弯曲着从画面正中穿过,这是一条河流,它来自遥远的山区,一路冲撞着奔流,最后冲出山谷,浩浩荡荡地泻入海洋中。

“大部分房屋沿着河流修建,还有不少码头,这一段应该被开辟成了航道,不知道要运输什么东西,也许是建材。”符衷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还有双向的箭头。

“公路系统非常完善,四通八达,战时可以让武装和救护车辆自由移动。山体被削平了,这么高的地方,你觉得是什么?”

“炮台,装甲车可以开上去,导弹发射毫无阻拦。如果炮口对准海面,”符衷画了一条抛物线,“那么导弹的弹道轨迹大概就是这样,你可以自己想象。”

朱旻想了想,那确实是不得了的景象,虽然他没上过战场前线,但道听途说也了解了不少。符衷说完之后又补了几条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是在对付海里的东西。”

他说的是个陈述句,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仿佛理所当然。他说完看向舷窗外,淡蓝色的月光洒在长长的海岸线上,浪潮拍打礁石,激起白色的花,海水呈现黝黑的颜色,像个黑洞洞的眼睛。

忽然有种凉薄的恐惧袭上心头,就像夏夜里一阵花香,出其不意地钻进心肺里。不光是符衷,朱旻也感到了这份恐惧,他听到大海的声音,像是梦呓又像是嘲弄的笑声。

恐惧让气氛骤然凝滞,呼吸都不舒畅起来,问题一个接一个,搅成一团,无处下手。符衷疲倦地揉揉眼睛,叫朱旻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日出时间还没有计算出来。

“坐在光想是想不出来的,我们得找个时间去那里一趟。”符衷说,他把资料存好,带在身上,“现在我们就静静等着天亮,天总会亮的。”

符衷离开了通讯室,他不禁想象着太阳从海面上升起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看海,说他年轻时和人一起看到过海上的日出,他不会忘记那一天,到死也不会。

什么样的日出到死也不能忘记?符衷想不明白,他不能理解父亲这句话的意义,但他没有多想,因为他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差这一个。

符阳夏去了一趟东北,他在雪地里下车,一阵风从山道上吹下来,灌进他没有拉好的衣领里。符阳夏觉得有点冷,他朝手心哈一口气,然后披好斗篷走上堆满积雪的石梯。

雪中留着脚印,是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不过脚印已经很浅淡了,应该是被风吹平的。林子里立着不少松树,还有狐狸从林下跑过,一晃就不见了身影。

上山的路单调又漫长,符阳夏带着两个护卫,撑着一根抛釉的红酸枝拾级而上。他不紧不慢,风大,裹着雪片子抽打斗篷的下摆。

他不记得是第几次听见这种风声了,松树在头顶摇晃,松针互相摩擦着沙沙作响,连风里都带着清香。山里冷清,猎人都不会光顾,恰逢寒冬,无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山。

似乎比胡三太爷归西那天还要冷清,符阳夏这样想着,踏上最后一块石板,来到藏在山中烟火缭绕的庙堂门下,朱漆的飞檐斜里逸出。

“大哥。”身后忽然有人叫他,接着飘来一股淡淡的雪茄烟味,“你终于来了。”

符阳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叫他,果然身边出现一个人影,穿着西装和毛呢大衣,头发上沾着雪沫。他一如既往戴着手套,仰着下巴吐出一口烟气,雾似的散开了。

“我猜我是最后一个到的。”符阳夏笑道,他挥手让两个护卫离开,然后和顾岐川一同跨进门槛,空气中漂浮着符箓和烟香的味道。

门庭前站着三两人影,他们在低声交谈,符阳夏走进去时和他们点头致意,算是招呼。檐下挂着白绫,幡旗上挑着洁白的绸布,随着风飘荡在屋檐上空,一片肃穆的丧葬之气。

正堂中摆着油画挂像,烛火点在墙壁上,乌木联牌刻着瘦金体的铭文,背后一架屏风画着大漠孤烟和流水落花。一切都是原样摆设,仿佛又回到当时年月,家世繁荣,人丁兴旺。

“今天是太爷的忌日,转眼就过去二十年了。”符阳夏点燃了几根香,拜过之后插在香炉中,看着细细缕缕的烟飘上去,“那年出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我们都去送葬。”

“虽然跟在不同的门下,但终究是一家人,谁死了都不是小事。多少年了,我们都老了,总有一天会一顶棺材一捧纸钱就入了土。”

符阳夏笑着脱下斗篷,屋内烘着暖气,比外头温暖不少。庙堂的老管事来请二位到偏厅去,老管事年轻时就跟着太爷,之后太爷去世,他就成了太爷的最后一位管事。

“大家都到了吗?”

“还没有,白家的夫人还在来的路上,稍等片刻。”

“哦,是白夫人。”

顾岐川问符阳夏要茶还是要酒,符阳夏脱掉手套,说他要四川的花茶。顾岐川摇摇头,给他倒去温热的茶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花茶喝了这么多年,不腻吗?”

符阳夏坐下来,椅子靠在窗边,上面铺着厚重暖和的皮毛,来自大兴安岭的深山。他转了转面前的果盘,掂起一个金黄的橘子,说:“喝什么都会腻,只有喝这个不腻。”

“这茶也算不得名贵,很普通的品种,不太符合你的风格。毕竟你藏着那么多红酒,世界上说不定只有那一瓶。”

“我年轻时在西南军区当过兵。”符阳夏接过茶水,但他没有喝,放在一边,“四川产这种茶,喝习惯了。我怀念那段日子,连我现在做梦,梦中都是那时的场景。”

顾岐川拢着毛呢大衣在一边坐下,中间隔着一方矮桌,摆着盆栽的梅花,怪石青苔绿意盎然。符阳夏咬着一根烟,顾岐川顺手打开火机给他递过去,护着火苗帮他点燃烟头。

整个过程默然无声,行云流水,仿佛理所应当,演练过千百过一样。

符阳夏的动作却在这时猛地一僵,拿着烟的手指也颤抖起来。顾岐川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询问了一句,符阳夏扭头看着他,又慌忙眨眨眼睛把视线别开,焦虑地抽着烟。

“我没事,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符阳夏眯着眼睛说,他打开窗户,冷风扑到他脸上,“我以前也像你这样,给别人点过烟......就是有点难忘。”

顾岐川在窗外渗进来的冷气中捂紧了茶水杯子,雪花飘了几片进来挂在梅花梢头。符阳夏继续抽着烟,他的心情并不宁静,手上没有章法地剥着一枚橘子,像是在转移注意力。

“这是你剥的第三个橘子了。”顾岐川提醒道,“再剥下去,恐怕这里的橘子还不够你糟蹋的。”

符阳夏猛然惊醒,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盘上摆着橘子瓣,一股橘子香味弥漫在梅花树旁边。他挪开手,说了句抱歉,靠回椅子里,揉了揉眉头。

“光剥不吃,你这个奇怪的癖好是怎么来的?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说真的,我一直都不了解你。”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吃橘子,只是我有个朋友喜欢吃,我记了很多年,所以习惯性地就会这样做,这只是我的习惯,习惯而已。”

习惯了过去的时光,习惯了某个理所当然的动作,习惯了缠绕在梦中的往事、花茶和橘子的清香。

比天涯更遥远的,是岁月的漫长。在浑浑噩噩的过去,又相隔这么多年,所有的期许早就在多年前某个时间灰飞烟灭了,可他还是兀自难忘。

两人陷入了沉默,符阳夏不想再继续说话,顾岐川翻开一本旧书摊在膝上看。外面风声不止,雪落在空旷的门庭,立在庭中的石雕披霜戴雪,只能模糊地看出那是一只狐狸的雕像。

忽然外面传来人声,老管事站在台阶上等待着什么,而另一头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妥贴的洁白素净的衣装,脚下踩着红色的鞋子,黑帽压在发髻上。她站在那里,风雪退让。

“是白夫人。”管事说了一声,垂首与白逐握手行礼,侧身请她进入正堂,堂中挂着胡三太爷的像。

“夫人来了,不出去见见吗?”顾岐川往外看了看,合拢膝上的书对符阳夏说。

符阳夏冷淡地瞥了一眼,复又垂首掸去衣袖上几片烟灰,起身道:“是该去见见,来都来了,毕竟是一家人。”

白逐进门时带来了满身寒气,那是一种东北的冬天特有的寒冷,疯狂地往骨头里钻。她把大衣搭在手上,一抬头就看见了符阳夏,他站在蜡烛旁边,于是一簇烛火就在他肩头跳跃。

愣了一瞬,白逐很快就恢复平静,她主动与符阳夏握手,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般,你来我往,寒暄日常。符阳夏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与白逐碰杯,互相祝福。

白逐摘掉脖子上的狐皮围脖,扭头给符阳夏倒酒,她今天穿着平领的衣服,于是露出她的脖子。脖子后边纹着黑白双翼,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有些褪色了。

符阳夏注视着那两只翅膀,白逐把酒递给他,指了指身后,说:“你知道,家族的规矩,要纹身。嗯,还有个代号‘白衣卿相’,听起来很正派是不是?”

她说完自嘲地笑笑,比划了两下手势,踩着鞋跟绕出正堂,来到背风的抄手回廊下,折了一枝梅花。

“今年令尊怎么没有来?”符阳夏问,他站在廊下看雪,雪把朱漆的廊柱覆盖住,“以前都是他来参加,他是一位硬朗的老人。”

“天气太冷了,家父年事已高,不好走动,所以今年就只有我来了。”白逐温和地说道,“徐家太太不愿露面,很遗憾,今年也看不到她出现在会场上了。”

符阳夏很少去看白逐,他垂着眼睛点了点鞋尖,再把杯中最后一口酒喝掉:“这酒变味儿了,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味道。”

“我记得上次来这里,是十年前了。太爷走之前立的规矩,每隔十年的忌日都要大办一场,所有的家族都要来吊唁。上次的会场,确实非常热闹。”

“今年也很热闹。”符阳夏说,他瞟了白逐一眼,沿着走廊散步,“只不过少了几个人而已,无关紧要。”

白逐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看似无意地提起:“季家今年也缺席了,非常遗憾。我今年来这里,代表的是白家和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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