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1 / 2)
“嗯,”符衷表示了解地点点头,然后转过眼睛,关闭电脑,撑着扶手要站起来,“看来你非常看重这个杯子。”
朱旻无所谓地晃动着杯中枯黄色的花瓣,另外加了岩兰香和辛薄荷,朱旻需要这两种植物来帮他提神醒脑、改善睡眠。他把符衷扶起来,提醒他注意脚下,腿上伤口刚缝合,得要小心。
“老东西走了之后什么也没留下,就留给我一个搪瓷杯子。”朱旻一边陪着符衷慢慢走,一边说,“老东西生前天天对着我挑三拣四,我恨他恨得要命,发誓绝不接他的班。”
“那现在呢?”符衷问,他撑着一根手杖走路,遇见有人来就侧身避让。
朱旻笑笑,他还是那副没心没肺骚气冲天的样子,说:“你看我现在怎么样?还不是硬着头皮去继承家产。所以说,这是命,逃不掉的,走到哪都逃不掉。”
符衷听他略显沧桑的话语,忽然心里升起一种孤寂,就好像自己也曾这样,无论他走到哪里去,命运总会找上来。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莫名的想法,也许是月光太过宁静。
“海上起风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符衷说,拉紧衣领,站在几架飞机相连的玻璃走廊中眺望明月,“季首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他在另一边的急救室里,应该在做手术。我带你过去吧,那边还有几个伤员。另外顺便给你找点药。”
朱旻带他走过几条通道,几架飞机都聚集在一起,用悬空的走廊相连接,组成一个大型的活动场所。天空中几架巡航战斗机在侦察附近的情况,一切良好。
急救室处于一个透明的环境中,玻璃墙四面围拢,里边亮着惨白的灯,于是墙外就显得昏暗了些。符衷撑着手杖站在从急救室内分出来的一点光线中,看里边的医生走来走去忙碌。
季垚躺在手术台上,他处于昏迷中,不知道是麻醉药的效果还是大出血导致的昏迷。旁边的盘子里放着带血的布,医生们此时应该是在帮他取出嵌在肺叶中的那枚子弹。
“他恐惧症又犯了。”符衷轻声对朱旻说,“坠机的时候他降落伞没打开,下边山火就起来了。你知道,他半年前经历了什么,他害怕火,害怕天空。”
“那次是有人陷害他,飞机被动了手脚,然后支援迟迟没有到达。从火里把他救出来送到我哪里去的时候,他差不多都要死了。这是个阴谋,是一场谋杀。”
符衷点了点脚尖,看着季垚沉睡的侧脸,还有自己在玻璃墙上的倒影,抿唇道:“谁的阴谋?唐霁吗?事后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被抓去坐牢。”
“审唐霁那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媒体上对此的报告铺天盖地。但我不觉得他是主谋,因为唐霁没有足够的理由杀死季垚。另外,你想想,季垚死掉了对谁最有好处呢?”
朱旻说,他兜着手,然后抽出一根烟,朝符衷示意一下,说:“介意吗?”
符衷摇摇头,于是朱旻咬着香烟点燃打火机,烟头很快就亮起来了,紧接着一股淡色的烟气就像气球一样飘起来。
看着医生把手里带血的剪子放在一边,符衷动了动身子,以减轻腿上的疼痛。他思忖了一阵才继续说下去:“黑帮,我怀疑他是黑帮的人。”
“你是说三土吗?”朱旻眯着眼睛吸一口烟,然后吐出来,“为什么怀疑他是黑帮的人?”
“他姓季,在刚才给你听的那段音频里,也提到了季家,我猜指的是他父亲。他父亲去了西藏,是在关于西藏的秘密文件泄露之后才去的,而这份文件被卖给了黑道组织。”
“所以你想说,三土的父亲就在这个组织里,并且也得到了这份秘密文件?”
“这
既然是个秘密,那必定藏着能够引起多方力量角逐的巨大利益,所有人都想从中获利或者一人独占,那势必会造成冲突,最后演化为仇恨,不死不休。”
“按照你的猜想,确实像那么回事。但这已经是他父辈的事情了,父辈们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到他头上,他不应该遭受这些是非。”
符衷闻言轻笑,他笑起来嘴角上挑,春意盎然,但眼睛里却是不笑的。符衷摸了摸自己耳朵上小小的耳钉,笑道:“你觉得不应该,但其他人不觉得。杀人就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猎经》上说,打猎不许打绝户猎,但人跟动物不一样,人对自己的同类往往更加残忍。”
朱旻靠在玻璃墙上,往里头望了一眼,看到晃眼的白色灯光,复又扭头继续抽自己的烟。他瞟了符衷一眼,符衷一直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手术台,他的眼神温柔又坚毅,冷静又决绝。
他确实变了,朱旻能感觉得到。半年前在成都医疗中心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思维混乱的一根筋小青年。但现在,他变得越发精明果敢,甚至很残酷。
也许是跟着季垚,受到那种凌厉之风的浸染;也许是经历了多次战斗,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也见识了指挥作战的手段;也许是在死亡的逼迫下,不得不变得无所畏惧、百毒不侵。
每个人都会成长,何况符衷还年轻。成长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但往往有时候,就是在一瞬间的事情。
“刚才跟你们干仗的是什么人?”朱旻沉默了一会儿重新问起,他的烟快抽完了,灰烬抖落在地板上。
“不知道。对方手里有强大的电磁脉冲武器,能够覆盖整片山区,导致我们的电子设备全部失灵。另外还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在逼我们进入这片海域,我不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
“那真是矛盾,一方势力逼你们进入这里,另一方势力阻止你们进入这里。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他们两个在较量?”
符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撩撩自己的头发,说:“所以我们就是无辜落入虎笼的小绵羊?不见得。还没搞清楚对方到底是谁,不过有人跟他们近距离接触过,我可以去问问。”
他扣好自己的袖口,最后再看了眼急救室,转身撑着手杖离开:“朱医生愿意陪我走一趟吗?我要去收集一下情报。”
朱旻把烟头丢进垃圾桶,插着手转了转鞋跟,说:“不再陪他一会儿吗?手术时间很长。”
“先把工作做完,然后就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他。我现在还能动,我的脑子还很清醒,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帮他做了,他就能轻松点了。”
“你对他真好啊,难怪他愿意把一半的指挥权交给你。当时在指挥系统里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还有人以为你谋权篡位,挟天子令诸侯。”
他们说完就笑起来,符衷又回头看了几眼手术台上的季垚,然后由朱旻陪着慢慢走进另一条通道,声音飘落下来:“他的日子不好过,总得有个人照顾他。”
林城从昏睡中被痛醒,被医生捆在床上哀嚎。符衷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见嚎叫声一阵一阵传来,他咬了咬嘴唇,想走快一点,但腿上就一阵钻心地疼,朱旻严厉地制止他大幅度动作。
符衷刚把手搭上门把,山花就匆匆从另一边走过来,两个人撞在一起,山花停住脚步,朝符衷点点头:“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他,他好像不太好。”符衷给山花开门,侧身让一步,“另外我有点事要问问。”
“我刚去上了点药回来,指挥部来了命令要写战况报告,我正在整理自己的资料。”山花边说着走进门,把手里的文件纸放在一边,然后掀开帘子在林城的病床旁坐下。
“他妈的,痛死了!医生!”
林城咬着一块布骂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旁边两个医生焦头烂额,刀具在盘子里乒乒乓乓作响。麻醉药过了一会儿才从外面送进来,一针管打进去,林城才稍微消停了点。
山花用干净的手帕给林城擦掉汗水,哄了几句,林城拽着他的手指不放。符衷的手杖顶在地面上的声音像谁的鞋跟在敲击木板,林城喘着气看过去,喊了声:“七哥。”
“六弟。”符衷也这么称呼他,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了,符衷坐下来,伸手摸了摸林城的额头,“兄弟对不住你。”
“你不也一样,现在长腿变瘸腿了,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妈的,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嘴欠。”符衷握住林城的手,把手杖搁在旁边的柜子上,他能感觉到林城的手在发抖,冰凉冰凉的。
林城挑衅地笑笑,胸脯起起伏伏,他别开视线去看天花板,还有白色垂帘。他身上带血的作战服已经脱掉了,几处刀伤做了简单的处理,血迹蹭得到处都是。
符衷拿出录音机,给林城示意了一下,林城点点头。符衷按下录音键,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问起:“你当时遇到了什么情况?”
“有个人,他变成魏首长的样子企图带我们走,但被我识破了。然后我就跟他打起来,就这样。他有一个狙击手帮忙,狙击手是个**的混蛋,他打死了耿教授的制图员。”
魏山华说:“那人是怎么做到把外貌身材声音变得跟我一模一样的?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甚至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符衷没有说话,他把这个怪现象默默记在心里。林城喘了两口气,眼珠动了动,似是在回想,继续说:“那时候我有种头晕的感觉,就像脑子被什么东西打乱了一样,一种幻觉般的晕眩感。”
“催眠术?”符衷撇着眉尾问道,“也许是那人会催眠术,把你们都催眠了,然后让你们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你认为的某个人,所以你当时的思维是混乱的。”
“所以你当时是不是有一种,他明明不是这位魏首长,却有一种力量逼你去承认这是魏首长?”朱旻撑着手说,他的表情也不轻松。
林城咽了下喉咙,点头道:“嗯,就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我讨厌这种感觉。”
“催眠术其实是一种心理攻击形式,”朱旻说,“林专家,听说你是犯罪心理学的高材生,是一位优秀的侧写专家,你的精神力要比一般人强出许多。”
“所以我能够识破那是个假的。”林城咬牙切齿,“如果给我足够多的时间,我一定可以破解那个家伙的妖术。”
符衷微笑,调侃了两句,大家都笑起来,林城想了想又说道:“我有一瞬侵入了那家伙的意识,也就是......看到了他的过去,这就是我的侧写在发挥效力。”
“你看到了什么?”符衷问,他觉得这将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林城没有立刻回答符衷的问题,他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过了几十秒他才抬起脖子看看,问了一个问题:“季首长在哪里?我恐怕要把这话亲自说给他听。”
符衷眯了下眼睛,他能从林城这句话里猜到很多信息,以及一些不太好的猜想。朱旻同样也撇起眉,皱了皱鼻子,走到一旁去倒了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