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春宴(2 / 2)
刚要开口问,就被景翰噤声的动作止住,萧锦收敛神情,随他视线望去。
云庭中央的白玉高台上静立一抹暗红形影,身量高削清瘦,乌冠镶玉垂下珠串银光,墨帔覆肩,有隐隐金线穿络,暗红官服映衬出他冷白肤色,眉眼淡漠,唇线微动,犹如云雾间的雪中仙。
萧锦虽未见过这人,却也听过他的大名。
衡国的内侍大长秋,禁军统领,白无眠。
搁在别国,一个宦官统掌内宫,手上还握有兵权,大概率是个意欲把持朝政的奸佞之臣,要被朝堂和民间的口水淹死,遗臭万年的那种。
但白无眠是个例外,朝堂上并无对他的弹劾之音,民间甚或有追捧之辈,大多是待出阁的姑娘。
因为长得好看。
当然不,这只是原因之一,萧锦心里默默八卦了下,听说白无眠是丞相府里出来的,跟丞相沾亲带故,衡皇自然有所顾忌。
但白无眠这些年能长伴衡后左右,又得衡皇倚重统领禁军,想来也是位神人。
等等……萧锦突然想起衡后是丞相的侄女。
宫内宫外都是白家人,衡皇怎还会给白无眠兵权?
再加上丞相一派的大将军胡苍掌领的飞岐军,坐拥十座城池兵力不可估计的衡南王……
萧锦同情地望了一眼上座那神色淡然端庄饮茶的中年男子,心下抹一把泪。
衡皇,咱手头还有兵力吗……
萧锦胡思乱想把自己愁得头秃时,忽觉高台上说着场面话的白无眠收住声,人群一阵骚动。
“本王来迟了,皇兄见谅。”
夹杂着不屑笑意的男人嗓音清透响彻水馥云庭。
傍晚日光未落,布散下红云霞光,幻色交映在那微染外域风情的面庞之上,琥珀眸光透出星熠,显得独自前来的南纾默周身一阵妖异之气。
说实在的,宴会初始未见这人,萧锦还以为这深井冰衡南王会从天而降,没成想他就这么悠悠地自己晃了过来,笑得目空一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小小的硬物。
问,怎样在衡皇怒火攻心把南纾默当场喀嚓之前把耳环还回去?
衡皇掀起眼皮看向他,指尖在杯沿摩挲,语气闲散:“来了?我还以为你懒得来这看热闹。”
南纾默眉眼弯弯,直直走向上座旁特意空出的尊位,轻撩衣摆靠上椅背,他歪头道:“本是不想来的。”
“不过本王的心上人在这,想多看他几眼。”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官员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女眷们以袖掩面也不由左看右瞧。
萧锦表示他很淡定,看,他还能端起茶杯喝茶呢。
“你这是要用茶洗衣服吗?”景翰困惑地看着抖着茶杯濡湿了前襟的萧锦。
萧锦咬牙切齿地捏着茶杯:“对,是想洗东西。”
想把南纾默的脑子洗一遍让他明白明白啥叫沉默是金。
衡皇一听来了兴趣,闲闲看了一眼衡后,她也勾唇回笑了下。
“先前你皇嫂张罗那么多次都不见你上心,原来是心有所属,说吧,是哪家女眷?”
“若衡南王有意,哪家姑娘都好说,”衡后音启轻灵,“王爷也是该娶位王妃了。”
萧锦冷静了,他怎么下意识把自己安在南纾默心上人的位置?
鬼才信深井冰说的一见钟情。
于是他再度端起茶杯,手也不抖了,腿也不颤了,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看准了南纾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质。
南纾默双唇微动:“本王喜欢的不是女眷,是个男人。”
萧锦的微笑僵在脸上。
“还是在座的某位官员。”
萧锦轻轻放下茶杯。
“是重臣府里的……”
萧锦悄悄弯下腰。
“萧……”
萧锦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跟景翰说自己去下茅房。
“肖想了好久的,白无眠大人。”南纾默慢悠悠地说完。
萧锦直起腰一下子瘫在椅子里。
“你不是去茅房?”景翰困惑发问。
“不用了。”萧锦两眼无神,吓出的汗已经把他的身体掏空了。
景翰看着今日不太正常的萧锦,纠结了一会,小声建议道:“要不……我请林宥大人给你针灸下?”
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衡皇先反应过来,笑叹道:“你总是这样,拿假话来糊弄人。”
南纾默耸耸肩:“谁说是假话?我可是真对白内侍动了心。”
只是语调拖得太长,假到众人都懒得戳穿他。
白无眠从始至终都是那副冰冰冷冷的神情,无言垂站在衡后身旁,南纾默仰头斜看向他。
“白内侍无甚想对本王说的吗?”
“王爷抬举。”白无眠不掺杂半丝情绪地回话。
南纾默笑了声:“本王喜欢你也无妨,从丞相那出来又服侍过先皇,早该男女不忌了吧?”
水馥云庭内气氛一瞬凝滞,众人皆是讳莫如深的模样,连衡皇眼神也变了下。
萧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仿佛错过了什么惊天大瓜……
“王爷说的是。”白无眠依旧冰冷附和。
南纾默面上露出几分无趣,托着腮俯视一圈座下官员,萧锦咸鱼瘫在椅上,在他的视线触及自己的前一秒闭上了眼。
求求您可别再作妖了,萧锦心里烧香狂拜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老君菩萨土地公。
凝结的空气令人窒息,静谧得可以听见天幕红霞间划过的飞鸦嘶哑叫声,众人似乎都在等谁先开口。
“不知王爷回京欲停留几日?”稳重的声音响起,白万徽面上一派端正神情,“若时候正好,胡苍大将军也可护送王爷回南王城。”
“丞相大人倒提醒本王了,不然本王快忘了这会春宴是为大将军饯行。”
南纾默眼神一凛,唇边挂着笑意:“想必大将军归心似箭,飞岐军也盼着您回去重做统领。”
胡苍大将军平静直视前方,并不与南纾默眼神相对。
白万徽看向南纾默,眸底暗潮涌动:“那是自然,飞岐军本就由大将军一手训练出来,官复原位,军心所向。”
“只是,”南纾默话锋一转,笑意愈加深邃,“可怜齐大人断送性命,像是宁城太守这位子,从未有他坐过一样。”
沾染血光的鸦啼声再度响彻静谧的水馥云庭,零星几只展翅跃过托举血红落日的枝头,骤然卷风影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