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1 / 1)
话说那宋端听说了二门上来人道,周府把门闭了起,把个红煞煞的婚轿子撂了大门外头,轿夫下人的也都撤腿子跑不见了。有听见说是外头下起雨来。便一心把个如酥担心起来,心里嘀咕道:我昨夜里就眼皮子跳,总觉着不太平,没成想是为着她。那溶溶也跟出来,找了她老子娘要了马车轿子,再打起一把伞在二门上把宋端撵上了,急忙忙在后头喊道:“哥儿且当心些,着雨天里,地下头打滑,可别跌个筋斗”。宋端听也不听,只一门心思往那门外头冲去,只被赶上去的溶溶抓住了手腕子。宋端脸上急得青筋起来了,把个脸子回头来看溶溶,铁青一张,惊得溶溶一时撒了手。溶溶片刻回过神来,再把宋端抓住,道:“哥儿急也无用,如此匆匆都不准备,两个腿儿去?”,宋端听了,才愣住。溶溶接上道:“我已经找娘备了马车,哥儿莫急,我们立时去,马车总赶腿子快”,宋端只觉得心突突跳起来,直压不下去,快急哭出来,捺着急性儿,才把头点了一点。两人到了大门口,立了片刻,就打后头驱过来一顶墨绿盖儿轿子,那车夫戴个大斗笠,枯黄色的,身后一搭暗棕色蓑衣,把袖管子裤管子挽了两挽。那车夫侧头来向宋端溶溶这方向,道:“哥儿上车罢”,溶溶一眼把他认出来,原是那罗刚,由不得脸一红,嗔道:“怎的是你”。宋端听说,自问了一句:“你两个认识”,倒不听他俩说个来龙,径直向那车里头钻了进去。那溶溶在上轿子时候,一眼睛瞥道罗刚脸上扑上了雨丝,赶忙一手把自家腰上别的水湖绿帕子扯下来挜进罗刚那粗手里,低低细细道:“给脸抹一把,脸子上湿腻腻多不舒服的”,话毕,打起车帘子进去了。那秣陵城下起秋雨来,跟春雨倒一般,一路上逢上梨树竟然结出一粒粒粉白米粘子般的花苞儿,柳条翠青青,墨绿里添出来,迎着雨丝风片。又听得到叫卖饼子、豆浆,吆喝声杂夹炊烟滚火味道、沸面汤、羊肉臊子面,高楼上的食客,阁楼里喝酒声。碎碎的,一地碎白瓷碗盘子杯盏子片子。绵绵雨丝,下都下不尽。待到了周府门口,那宋端一下子跳下去,见到红花轿像一椽乡间的茅草屋,不过给刷了红漆,越发拙劣,欲盖弥彰起来,低低伏在那里是口棺材。忽然一瞬间觉着很难为情,惊恐悚然,定定立在那里,万不敢靠近。他忽然觉着,如酥和他,两样了。溶溶打起帘子下了来,瞧到宋端失了魂子立在那里,给唬了一跳,过去把宋端推一推,轻声问道:“哥儿怎的不去看如酥姐姐”。溶溶见宋端还是不动的,自上了前去,把那轿帘子甫一打开,惊得叫起一声。宋端听到,才回了神,忙跑过去,问道:“怎的了,怎的了”,一眼睛就看到如酥脸色白煞煞,没了神色,把个眼睛睁起空洞洞的,左手握一支从头上拔下来的钗刺进右手腕,化出条口子。宋端心里一吓,退了几退,心里头想到:虽穿个红滚滚嫁衣,竟是寿衣!白僵僵一张脸,分明就是一具尸体。宋端才回想往日笑的哭的,气的恼的如酥,怎么是眼前这个?两样了!溶溶一时也给唬个不轻,偏宋端好似又犯了痴症,整个人变得木木的。溶溶硬把神定住,进了去,扯了嫁衣上一条布,把手腕子上的伤口缠起,才回过头向罗刚道:“快些过来”,罗刚听说,“嗳”一声,快脚跑过来,溶溶向他道:“快把如酥姐姐抱了轿子里头去,先去郎中那里把伤瞧了一瞧,再做打算,是带回府还是送回家,待哥儿痴症好了才有落定”。罗刚虽并不晓得里头的因由,却问也不问,只把如酥抱起肩上,又想起溶溶来,回头道:“你也好好儿的,莫急慌了神”,溶溶本是惊魂甫定,罗刚一句话儿倒定了她几分心神,她才把罗刚细看一眼,福一福身子,道:“淘神你了”。
却说宋端在一旁犯起痴症,把如酥往日的面目在脑子里头过个一遍的,直气不过,提起脚步子跑去那周府大门上,把个拳头不止地砸在上头。溶溶见到宋端如此,也不管,只把他留了周府,见到来
了个人下人打开门,才把心放下。心想道:我亲眼见着端哥儿进了你家门,过后只向你家要是,难不成还有怠慢的?却说那下人一瞧见是宋端,忙要把门关,偏那宋端气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股劲便把门推开了,闯了进去,大嚷道:“叫那周均风滚也似的出来见我!”。可宋端怎知道那周均风早早给捆了扔在屋里床上,动都不动一下,哪里起得来出得来。原来周家老爷打从开头都不想过把如酥纳了进府,他心眼里瞧如酥不起。那周均风把要纳如酥之事一提,周老爷便把如酥谁人同她家底打听了个清楚。之所以允了周均风纳如酥,不过一招将军欲以巧伏人,他要打在关键的地方,不留盘根错节的势头。把如酥的花轿迎到大门口,临到进门了,才说没可能,到头来下不来台面子的,不过一个丫头。
宋端话音刚落了,那周老爷便出了来了,一张脸面上笑洋洋,道:“端侄儿来了,不想到,不若一同去那依旧林吃一盏子?”,宋端听得,冷笑道:“你家的茶呀酒啊,可吃不得,外头好,不成想过里子如此烂,原是这起腌臜!”。那周老爷听说,也气也不起,笑一笑道:“端哥儿如此说了,我便把话直说了,你那丫头我便是不要的,如此一个不知耻的丫头子,来了我家宅,不知生多少事端”,宋端听说,一气道:“怎的不知耻,哪里不知耻,表大叔一句话说得含糊,却如此重量”。那周老爷也不笑了,只道:“哪里有丫头同别个府的少爷生起情来!我均儿不过去你院里几回,那丫头就使了狐媚子功夫勾住了,还说知耻”,宋端听了,把头一摔,鼻子里不屑冷哼,道:“只把周均风交了给我,我不同表大叔斡起旋的”。周老爷听了,只去一旁的长凳子上告了坐,笑着把宋端一看:“小子,明摆摆告了你,大家族,高门大户,没哪个能把自己婚姻做主的,我便是瞧不起那丫头的家世,一家子人十几口人的,不成往后我周家当个济难所儿?若是她家简单些,纳来作妾也无妨,偏是如此个人家,给你都不要,我周家为甚要”。宋端忽然像是听了远寺庙撞钟鼎的声音,忽才觉着这院子里冷峭峭。周老爷笑立起来,把宋端膀子拍一拍,道:“表大叔前厅还有客,你自家逛去”。一说完也不待宋端再回应,便离了去。又说那周老爷正厅的客人,不是别个,正是那陈子恺。陈子恺听到是宋端,便吃了一口茶,向这二门上过了来。待他到了的时候却不见着宋端的影儿了,他便问了门房上一人,那人道:“往依旧园那边去了”,陈子恺听见,问道:“依旧园是什么个地方?”,那人道:“那年倒是那个哥儿起的名,哥儿要是现下去,我给带路”,陈子恺道:“有劳了”。
只说陈子恺到了那依旧园中,远远隔了一道茵茵绿丛,见到宋端坐在那美人靠上发怔,便教那下人下了去,便轻步走过去。陈子恺立在跟前,宋端一眼看了下,见到是他,哼一声:“你权势如此大,那里都见得到你,连着周府也碰得见”,陈子恺道:“你心里头有事?”,宋端不看他,只把外头瞧到:“这秋日倒有几分春日的味道,海棠当真依旧,还是绿肥红瘦,只有个米粘子的花苞,却秋天,常常开花色淡”。陈子恺听说,向那外头看出去,只瞧见这花园子里,海棠树结的花苞儿满树,将头点一下,道:“南方的天气,早春早秋,分在相同,没甚好稀罕的”,宋端把头一摇,道:“两样了,今非昔比,由不得人”。陈子恺道:“如何说?”,宋端才把他看了:“春日是往向,秋日是现下,我站在顶好的人世里,雨丝风片,却只长个苞,开不出花”,陈子恺听得了,挨了宋端坐下,把他手抓过去,道:“只要你想,你要的我都给你”。宋端把手抽回来,冷道:“我可曾认识过你?了解过你?”,陈子恺一笑:“我们不过是久别重逢,早已认识了”,宋端把他看到:“你去,把那一树花花苞给我摘十个”,陈子恺来了兴致,把头歪起,问道:“要来作甚么?”,宋
端冷道:“你摘也不摘?”,陈子恺瞧他一派子认真的模样,笑起迈过美人靠去了。宋端瞧着陈子恺的背影,想起陈子恺写来的:
春菲不尽,碰头相逢,人把茶酒烹香。
陈子恺握住十颗海棠米粘子,再回来却哪里有个宋端,只又一笑,道:“十几天日暮日出,无个回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