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既生天骄(1 / 2)
今日,阴。
伤筋动骨一百天,肋骨更长。但何生吾不能等。
从二十多天前,他每天都会拿剑在墙上刻一笔,天道酬勤。统共四十一画,离廿一宫内门弟子的选拔还有四十一天。到今天,只剩一个勤字尚未落笔。
他想提剑,但左胸钝痛让他连从床榻起身都难以做到。少年向床头贴墙的木箱看去,莹白如玉的巴掌大瓷瓶,红布包的塞在瓶口开出朵火热的花。犹豫甚久,他终是咬牙,从里头倒出一粒,又掰下一小块放回去。
半月的家用进嘴,两行咸泪落肚。
丹药化开,温暖如文火的力量在经脉游走,何生吾静坐调息,咳出两口黑血后伤势已好得七八。只是脏了衣服。他换下,扔在专搁脏衣的木桶里。
再提剑本欲画下那笔,却在剑尖触墙之刻,猛然想到这“勤”字,持百斤重剑时仞上可放盈盏的手抖了。
勤,又有何用呢?他想。剑尖在墙上刮出扭曲如浪的横,这剑当初购下时,爹为了还剑庐的债已做了五年长工,至今没能回家。剑锋锃亮,粉末白灰从墙上被刮下。娘的卧室没用漆浆,刻字时就会连着大块夯土皮掉下来。他又想。
夯土并不易碎,但去年那些大官大名为着给内殿开莲池,从地上引水,何家客栈因位置偏,外墙在水中浸了一天。娘掏买龟手膏的银子给他和上房涂了墙。隆冬腊月里娘招呼客人,手浸在冰水里给客人洗衣。
因为那些大名为着应四时,要地宫里跟外头四季同迭。何生吾还在想。
何生吾去年没给自己衣里新添棉,他问娘要了银子,悄悄跑到药妆铺里买龟手膏。铺子里香软得跟花似的气味把他熏得灵台混沌,老板娘见这背剑修者来买龟手膏,笑问他怎么不染尘的仙人还要来买龟手膏啊?何生吾羞恼又呆懵,因为他看见店里哪怕最便宜的红妆也比娘用的龟手膏成倍昂贵。
对面红墙楼的鸨姐揽客,面上化得水蛋般灵润。娘不止是娘,好歹也是老板娘呢。何生吾浑身被那可怕的柔软香气脱去全身骨头,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便是拔腿从铺子里逃走。他一点一点甩掉那脂粉味,娘点翠贴佃的模糊影子悄悄露出一角。似乎在他入门廿一宫后,便再没见过娘这幅样子。
何生吾低着头逃跑,仿佛他背上插了杆写着“慈母豁命送儿入仙途龟手悴面仍无悔”的大旗,每个过路人都能清清楚楚瞧见上头的每一画。
何生吾跑进药妆铺后的无人巷子,蹲在柴堆旁哭。他发了狠地拿剑砍那堆柴,把它们当成自己来砍,后来又变成所有折辱自己的东西,他把它们当成仇敌。过大的动静惊到柴堆家的主人,从院墙上伸出个小童脑袋,见一个持剑的侠士帮自己家劈柴,咯咯笑着道谢,这哥哥挥剑的动作一点没自家那个驼背父亲的拖泥带水,挥袖成风,好不威风。从隔壁院墙上伸出个男人的脑袋,见是擂台上那个日日趴地啃灰的何家小子,咯咯笑着叫好,说何家小子这柴劈得真潇洒,比打架风流多了,简直柴神下凡。
何生吾最终没把龟手膏带给他娘,娘见他双眼通红地回来,只当是冷风。招呼后厨盛饭,自己亲打了热水毛巾,里头飘的藏红花儿是她自己都不舍用的。
娘犹疑着开口了,问吾儿进来修武可否遇到难处?娘去问了师父......
你去找了我师父?何生吾一拍筷子,大急之下他动了内息,眼神凶悍如狼。娘吓一跳,嚅嗫道他日里听几个酒客谈论擂台之事,却没听见日日挑战的何生吾。好奇之下便趁他不在摸到廿一宫殿里打探。
娘特地挑的早课散的时候,没叫人瞧见!娘急忙忙解释。
何生吾把筷子捏断了,娘跑去给他换。
他沉默到
饭菜渐凉,问师父说了什么。娘答师父赞你是他门下外弟子里头最用功的一个,搁整个廿一宫的外门弟子里也是一等一的勤。
娘说吾儿只管练剑,等进了内门给娘看比金簪子还亮的宝剑。
娘说娘和爹一辈子吃的那么多苦,就是为给吾儿铺垫得安安心心的,吾儿只管练剑,娘盼着你练成了扬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