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高阁（2）（1 / 2）
傍晚时分，曲默回到相府，随行者还有齐穆与手下的二十名禁军。他近日了结了手头尧兴门的事务，有去乾安山赴任的打算，便想借着这趟回相府，一道将衣物与令牌、官印等物收拾了。
至正门前下马，吩咐了禁军在府外候着，曲默则与齐穆进府。
常平像是知道曲默要回来似的，早早候在府门处，见得曲默到了，忙不迭便要上去迎，但瞥见曲默银面上的血渍与大氅内的染血衣袍，一时惊住，连行礼都忘了：“爷……您伤着了……？”
曲默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伸手拂去双肩上的落雪，不甚在意道：“无事。北疆那边送来的信呢？”
“信被大人扣下了……”说罢，常平小心翼翼瞥了瞥曲默的脸色，见他没有要发作的意思，才继续道：“大人说，让您回来之后去落云轩一趟。”
曲默闻言一侧首，齐穆会意，立即走上前去听命。
曲默从掏出一枚腰牌扔给齐穆：“叫府外候着的近卫都进来。”话落，便径直朝府内走去。
落云轩是相府一惯用作商议正事的地方，此际前厅十余人俱是曲家各分支挑梁的人物，有曲岩、曲岚这些年轻者，亦有跟曲牧曲政同辈的年长者，众人分坐两边，主位自然是曲家大族长。
曲默在跑腿传话的门僮前头便到了落云轩，原本正议事的众人瞧见一身量高挑的青年，裹挟着风雪阔步从外头行至厅中央，厅中顷刻静了下来。
那青年站定了，着眼环视周遭，不知因何竟低头笑了一下，这才朝主位上的大族长道：“现如今这厅中也该有我一张椅子了，怎着族中议事我人不到，竟连位子也不留么？”
大族长本就因他多日不回相府一事颇有微词，如今曲默又当着曲家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闯进厅内，衣衫脏乱遍布血渍，甚至散发登堂，无礼至极。便是如此，这人张口竟还敢他的问罪，简直是以下犯上，混账到了极点。
大族长面色铁青，呵斥道：“五年国子监，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去了！？你这目无尊长的孽障，你还姓不姓曲？！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说罢，他指着座下曲鉴卿，高声诘问：“子不教父之过。如今这孽障竟要踩到整个曲家头上了，你怎么对得起你逝去的兄长？！怎么对得起曲家列祖列宗？！”
曲鉴卿由得他说，只垂眼端坐着，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大族长乐得见曲鉴卿缄默，由是说道：“你既教不好，我便替曲牧管管他这孽子！来人啊，将这混账东西绑起来送到祠堂！”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二十余名身着银甲、腰佩刀剑的禁军从外闯了进来，而后半围着厅门，将闻声赶来的曲家铁卫死死堵在了门外，为首者便是齐穆，只听他朗声说道：“主子是陛下亲封的骁骑营副统领，谁敢动手？！”
大族长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曲默你要造反么！”
曲默朝前走了几步，看了眼一脸漠然的曲鉴卿，而后朝大族长道：“我父亲教得很好，用不着对不起谁，我长歪了是我的事，与他无关。至于姓不姓曲……”他一顿，又朝众人哂笑道：“诸位也都知道，从小到大，老族长看我从没顺眼过，可巧我也觉着这姓氏是个负累，不如今日便还回去，免得我脏了曲家的美名，在座的意下如何啊？”
后边曲岩忽而惊叫了一声：“快传太医！”
众人望向主位，只见老族长瘫倒在椅子上，竟是气昏了过去。
于是厅中瞬时慌乱起来，众人都起身离座跑到老族长身边，唯有曲鉴卿仍坐在位子上。最后厅中两名仆从架着老族长，到了门口。
齐穆看向曲默，见得曲默朝他稍一颔首，他才吩咐身后禁军放行。
待众人又落座，曲默才缓缓踱步，站定在曲鉴卿面前：“父亲扣下北疆的寄给我书信，可是有话对我说么？现下大家都在呢，您有什么话便说吧。”
曲鉴卿抬眼看向曲默，一双湛黑的眸子静若沉渊，又浸着森冷彻骨的寒意，似乎眼前这人并不是他养了十一年的儿子，也不是同他床榻缠绵的情人，只是个卑微低贱、不值一觑的小人物。
曲鉴卿便这样盯着他看了半晌，眸子中的审视像是要将曲默剥皮抽筋。
而后他起身，说道：“让他们都回去。”
曲默似乎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捧腹朗笑，而后又意有所指地讥讽道：“让他们回去做什么？你我父子二人光明磊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还非得私下说？”
曲鉴卿等着他说完，而后忽然抬手拽掉了他脸上的面具：“笑完了？”
突如其来的光刺得曲默睁不开眼，他捂着酸痛的左眼，呵道：“你做什……”
不待曲默说完，曲鉴卿抬手便是一巴掌掴在了他脸上。
曲鉴卿下了狠手，这一巴掌没留劲，打得曲默头一偏，嘴角也裂开了。他舔过嘴角血珠，冷笑了一声，而后抬头看向曲鉴卿，欲开口讥讽两句。
这回曲鉴卿连一个字也不准他说了，他刚张口，脸上便又挨了一巴掌。
若说曲鉴卿第一巴掌在曲默意料之中，可这第二巴掌却是完完全全将曲默打懵了，他偏着头，只手捂着脸上不能示众的左眼，僵直在原地，半晌未动。
厅中众人皆坐，唯有他二人对立而站，门口齐穆与一众铁卫不得曲默指令，也不甘轻举妄动，毕竟脚下踩的不是别的地界，是曲鉴卿的府邸。
曲鉴卿冷眼看着曲默，末了沉沉问了一句：“闹够了没有？”
曲默不应他，只是垂着头。
曲鉴卿错开视线，转身看向门口齐穆与那二十名禁军，而后朗声问道：“还不滚?可是要本相再掴他一掌，让诸位看看他敢不敢还手？”
齐穆了然，于是摇了摇头，朝曲默说道：“属下……告退。”而后便带着那二十名禁军走了。
曲鉴卿扫视周遭，将座下曲家众人面上迥异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又冷声道：“本相教子，诸位也要凑个热闹么？”
众人巴不得走人，闻言之后如临大赦，便都纷纷起身告辞，外头江总管跟着将曲家众人送走之后，识相地半掩上了厅门，守在了厅外，免得哪个不长眼的下人进去，触了父子两人的霉头。
于是厅中便只剩下他二人了。
曲默松了捂着左眼的手，抬头去看曲鉴卿：“我若还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