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是无边的风月,透着寒意的月光落在程家大院里。枝头的叶子冻了一层薄薄的霜,透出一股凉,青石板尚有些湿润,一不留神就会滑倒。将近凌晨,林不喜却还没休息,她作息一向不规律,今天却赶上了急事。等到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了,程兰还坐在院子里发呆,模样像极了当年他爹去世时的反应。
“哎哎哎,别在这等着哭丧。”林不喜不耐烦地走过去踹了他一脚,“进去看看人家孩子,可别等着老娘去伺候。”
程兰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声音微弱,“没事了?”
他冻得脸颊通红,睫毛都跟结了霜一样,林不喜懒得看他惨相,就差把水泼到程小狗头上了。姑娘气呼呼的样子,“早叫你们多小心了,这怎么还挨了子弹?得亏是打在肩膀下来一点的地方,要不然你第二个弟弟也得没了。”
“不喜,辛苦了。”程兰摸了摸鼻子,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林不喜端着水盆出去了,程兰看了看偏房的烛光,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走过去。
乔越腾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他上半身赤裸着,裹了厚厚一层纱布,隐约透出点血迹。这些年也没见他少吃,可就是长不出肉,瘦削的一个身子。程兰在凳子上坐下,安静地看着乔越腾的脸,想起那声程兰,子弹与碎裂的眼镜,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刚刚是怎样的心情。他这人终归是手欠,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那孩子的脸蛋,冷冰冰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突然他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乔越腾,刚捡到那会儿脏兮兮的一个,看不出鼻子眼睛,只会跟着人走,像只听话的狗崽。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长成这么个瘦高个,脸色越发阴沉,性子也是沉默寡言的。谁想得到这么个孩子会给他挡子弹。
程兰摸了枪,却看不见打中乔越腾的人藏身在哪,白白让人跑了。他背着乔越腾一路赶到林不喜这里,求她帮个忙。林姑娘骂的难听,却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飞快地接了乔越腾进屋。她到贵州学过医,也和陈老先生学过一点,处理这点伤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接近天亮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把乔越腾拖回了人间。隐约听见公鸡打鸣了,程兰迟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乔越腾的手指。
他娘,他爹,就是这么一躺就没了。他脑子一片空白,总以为下一刻乔越腾也会跟着死去。这些年他以为自己见惯了死人,却还是不适应亲友的离开,何况朝夕相处的乔越腾。
他拿他当什么呢?弟弟也好,干儿子也好,丫鬟也好......终归是养出了感情,舍不得就这样没了。血亏。
林不喜走进来赶他,“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添乱,给我出去,让他安静会儿行不行?”
程兰没说话,自打1933年以后,他就没再跟林不喜吵过一句,只不过这姑娘一如既往的泼辣,实在招架不住。他站起身来,把乔越腾手里的玉扳指抠下来,戴回指头上。也真是苦了林不喜,白天才被吓了一通,晚上又得救人疗伤,现在打着呵欠想睡觉。程兰把门带上了,一路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林不喜叫他。程兰头也不回,“见人。”
他握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他血肉模糊的爹,病病歪歪的娘,断了腿的舅舅,陈夜灯和林不喜的伤,带着乔越腾苍白的脸一齐挤进他脑子里。程兰沉默地走在晨光里,心里扭曲着一股恨意。童如歌。他想,我总有一天亲手枪毙你。
云南少数民族聚集,宗教信仰也多,昆明不乏清真建筑和教堂,回族人的牛肉馆,傣族人的泼水粑粑,彝族人的生拌猪肉,热闹哄哄地挤在一起,一间小教堂就座落在菜市场附近,是当年英国人的基督教教士来传教时建的,距今有些年头了,油漆掉了许多,显得古朴一些。陈夜灯压低了帽檐,慢慢
地走着,掩饰自己的瘸腿。他的腿受了伤,挨了一颗子弹,不得不咬着牙才能走动。小教堂里立着耶稣的雕像,有几个裹着头巾的妇女在做礼拜,陈夜灯轻轻地踏进去,在左手边最后一排的位置落座。外面是菜市场,此刻热闹的很,铺天盖地的吆喝声和讲价声,小教堂里非常安静,陈夜灯数着头顶的时钟,快要十点了。他身手敏捷,是当年参军时候练出来的,逃跑的路线也是提前计划好的。程兰尽管信任那一队挖玉的人,但终究有所提防,他们俩提前就商量好了对策,这教堂不是政府建的,属于外国资产,谁也不敢乱来,何况旁边就是菜市场,一不留神就得伤及无辜,出了事就来这里碰头,就算被发现了,一时半会也抓不到陈夜灯。
十点刚过,程兰慢慢踏进了教堂。他没看陈夜灯的背影,而是在陈夜灯前排挑了个位子坐下。两人谁也不看谁,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耶稣像。
“怎么样?没出事吧?”五分钟后,陈夜灯低低地开口。程兰没有回头,陈夜灯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我家少爷吃枪子了。”
陈夜灯一愣,有点着急地加快了语速,“怎么回事?还好吗?人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