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2)
不出两个月,程小老板就把程莫愁以前的人脉清理得一干二净,他着实是个手段利落的小王八蛋,重新给自己铺了一条路子。半个昆明的玉商都知道这是块不好咬的硬饽饽,但凡谁敢上门去想捞点油水,无一例外都被程兰一壶碧螺春泼出来。
当真是泼。他脸上虽然笑着,脾气却比他爹大两倍,下了逐客令不见人走,自己就该慢条斯理地上阵赶人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活生生成了比程莫愁还要有威慑力的老板。店里的生意自然不如以前,毕竟他亲手把父亲的老相识一个一个清算了,可是反过来说,竟然也没有倒闭,倒是有点收敛的色彩。程兰磨的玉虽然不如父亲的精致漂亮,但胜在他手巧,做什么都有股灵气,小孩子喜欢,所以客人倒也不算少。经过那店,一眼就能看到程兰坐在父亲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茶。椅子本是在大院的,被程兰搬了过来,他坐在那上面,年纪不大,老神在在地看着人来人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打程家的主意了,程兰虽是个孩子,却不好对付,何况他脸蛋漂亮,说话好听,比程莫愁圆滑了几倍。他父亲是个一根筋的死脑壳,程兰则是条狐狸,有钱就赚,一点不在乎他爹教导的廉耻之心。对不起先人是实话,有一番作为也是实话。
就这么过了一两年,程家玉店低调地开着,不碍任何人的事,安安静静地座落在巷子里。程家二小姐被送到贵州上学去了,听说走之前还哭着骂了程兰好几天,有心人去打听了一下,程玉走失的事这才流传开来。说是走失,其实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这程大少爷野心大,拿了爹的店,送走了二小姐,谁知道小少爷是不是当真走失的?没准是程老板为了家产故意弄丢了,他毕竟是个备受宠爱的主,又是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这些也只是背地里暗传,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说。对着外人,程兰永远都是一副笑脸,秀气漂亮,手下不留情,混账得彻底,当年来他家要钱的人,一个个被他斗垮了,不是散了伙,就是跟了程兰的人脉,变成了本分的合作商。年纪不大的程兰,在父亲的业界里恨恨地威风了一把。
春去秋来,程兰的个子又长高了一些,五官渐渐地长开,说不出的好看。他天生是个皮囊美丽的人物,近些年来在玉界摸爬滚打,练就一身铜墙铁壁似的脸皮,惯用笑脸去应付别人,倒是有点可怕。店里的生意时好时坏,程兰不去关心,慢悠悠地过着日子。林不喜被他送到贵州,说是求学,其实求的学是锁艺,程兰不指望用自己的钱把她养活,倒不如让她有个一技之长。程莫愁没来得及教完他们俩,程兰自己摸索,林不喜却没有这个心思。程玉走丢后,她三天两头都得大哭一场,不知该责怪谁。这姑娘毕竟年幼,只好把责任全都推到程兰身上,怪他没看好弟弟。整天被人责骂也不是滋味,王八蛋程兰干脆地把她送到了外省。父母双亡,做哥哥的就是长辈,林不喜再怎么不情愿也没办法,骂骂咧咧地坐上了火车,旁边的人都听见她一口一个程小狗,程兰站在月台上,笑容一如既往的好看,也就任她骂去了。
他一发不可收拾地混账起来。
清明刚过,陈君泽淋着雨水走进店里,看见当家的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喝茶。这孩子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越是长大越是混账,也不知道像谁。程兰一身白袍,摸索着小指上的玉扳指,一歪头笑起来,“舅舅,喝茶吗?”
陈君泽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些年他老了许多,头发斑白,也不如以前健康了。他看着程兰放在一边的箱子,“我听说你要去腾冲?”
程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手给陈君泽倒了一杯茶。时近正午,昆明的天气柔柔的,叫人有些犯困。陈君泽在他对面坐下,看着这个外表漂亮的侄子,沉默了半晌,他说:“阿兰,你辛苦
了。”
程老板傲气的神色终于消失不见了,他还是个孩子,露出了一点脆弱的茫然。
“舅舅......我把不喜送出去了。”
“我听说了。她毕竟也要变成大姑娘了,多让她出去看看。挺好的。”
程兰默默地转动茶杯,什么都没说。他看起来更希望舅舅骂自己一顿。陈君泽环顾着店里,问他:“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
“路上小心。”
“我知道。”程兰拿起一把白伞,看着窗外的天色发呆。世事变化无常,他怎么想得到那个哭鼻子的大少爷,现在会变成这样一个王八蛋。
腾冲比昆明要凉爽一点,雨也要大得多。程兰撑着伞坐在茶摊上,看着路边湿润的花草。他面前摆着一壶荞麦茶,一只箱子,一把白伞。这次到腾冲,不做生意也不缅怀故人,他只是单纯地疲倦了,想要出来散散心。茶摊的老婆婆喜欢这样白净漂亮的小伙子,给他多拿了两盘花生松子。程兰不怎么磕松子,只剥了几颗花生就着茶吃。兵荒马乱的,倒是没见过他这样悠哉游哉的人。雨有些大了,他把外衣给披上,喝着热乎的茶,心如止水地平静。仿佛他又变成了那个孩子,看见白雪就忍不住去舔一口,天真得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要等着父母庇护就可以。天色乌青,腾冲当时还是个小小的城镇,胜在山清水秀,烟雨里一水的秀丽,像是画出来的远山。附近有寺庙,和尚撞钟的声音遥遥地传播开,往来的行人都挑着担子卖些小菜,偶尔拉着一头牛走过,泥泞的路上留几个印子,雨水积成一滩,倒映着天空和烟色。程兰拍了拍袍子,拿起白伞准备走。
“哎呀。”卖茶的婆婆轻轻叫了一声,“这娃儿又来了。”
程兰抬起头看去,在飘渺的烟雨里,有个脏兮兮的孩子从花椒树下跑过去,手里抬着片爬山虎的叶子。也不知他流浪了多久,一身的泥水,有些宽大的衣服把膝盖遮住了,隐约看见腿上青紫的伤痕,大多是跌的。程兰皱了皱眉,这个年头,饿死的小孩并不少见,也不知道这一小只是怎么活下来的,看起来还活蹦乱跳。
“哎,过来,给你花生吃。”婆婆温和地招呼着,那孩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低下头。婆婆笑了起来,“哎哟,这是在怕你呢。”
程兰莫名其妙,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也不觉得哪里吓人了。婆婆说:“我们这点,哪个都是黑漆漆的一身嘛,哪点看见过你这种小伙子,他不敢过来。”
那孩子踮起脚尖,把叶子卷成一只小碗,顺着花椒树的枝干去接雨水,他生着有点上挑的眼睛,盯着人看时显得有点凶。原来是接水喝来了,程兰可怜他,又觉得有点好笑,随手抓了一把花生,招呼那小孩过来,“哎,你,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