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隔天乔越腾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窝进程兰怀里了。伤员不敢动受伤的那只手臂，似乎又怕旁边的小少爷翻来覆去误伤自己，干脆用无力的右手虚虚搂着乔越腾。他睡得一向很浅，乔越腾不敢动，怕惊醒了这人，只是一动不动地锁在程兰怀里，抬眼看着他。鼻子眼睛，嘴唇耳朵，都是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不知是他天生身子不好，还是大晚上被踢被子的乔越腾折腾的。

乔越腾十三岁，个子一天天地在长，抽出细瘦的四肢，慢慢地撑起了少年的骨架，虽然还没程兰高，但早已不是程兰可以抱起来的程度。程兰一只手臂环绕着他，也没法像当年那样，一圈手就能把人提起来，牢牢地锁住。乔越腾眨了眨眼，闻着程兰身上的味道，暖和的怀抱和被窝，心里升腾起诡异的满足感，乃至于程兰醒过来时，他都没试图挣脱这人的手臂。

程兰醒的时候像个孩子，懵懵懂懂地眨眼，盯着乔越腾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恢复一点神智似的，轻轻动了下睫毛。

“看我干什么？”他懒洋洋地问：“这么好看啊？”

乔越腾一咬舌头，又是一副爱理不理讨人嫌的模样，他冷冷地回敬：“丑死了，谁他妈爱看。”

程兰轻轻笑了笑，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一瞬间那暖意离开了乔越腾，小少爷有些不太情愿，几乎想再黏过去赖皮一会儿，不过忍住了，没人看得出来。

“我得打点一下行李。”程兰闭着眼睛说，他依旧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赶紧上学去。”

他穿衣不方便，还得劳烦乔越腾给他披上。等到手忙脚乱地照顾好程老板，乔越腾都觉得快要迟到了。当家的却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声称自己会和陈小先生说一声。乔越腾不信他的鬼话，这人嘴上说的好听，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挨骂受罚还得让乔越腾来。

他只是念书念得不好，不代表当真没把学校放在眼里。正急着将要迟到的事儿，他绕了近路，从教师办公处走了后门，没往校门口看一眼，等到乔越腾匆匆忙忙地赶到班上，却看见陈小先生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看书，班里空荡荡的。

“先生，今天这是？”

“这不是去校门口欢迎大人物吗。”陈小先生黝黑的脸上露出个略有嘲意的笑容，一瞬间就没了，还是一副恍惚脱尘的表情。乔越腾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值班的先生，扫地的爷爷也没影子。只有陈小先生，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也不去凑热闹。

“你不去看看？”陈小先生试探着问。乔越腾对这些凑热闹的事儿一向不感兴趣，只耸了耸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于是便听到陈小先生的低笑：“你和程老板是一个性子。”

“我才不像他。”乔越腾不满地嘟嚷。

陈小先生脾气好，一向不和人多争执。他叹了口气，低声跟乔越腾说：“来的是三月她爹。”

乔越腾只觉得眼皮一跳。

“你哥跟你说过没？”

“他没说过。”乔越腾顿了顿：“童三月呢？”

“不知道。估计现在已经不在云南了。”陈小先生说：“我猜是去四川了吧。”

四川是哪里？离云南有多远？乔越腾不知道。陈小先生慢慢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乔越腾垂下眼睫，显露出外人面前才能见一面的温顺，把自己当成了一根肉质拐杖，扶着陈小先生出去。

他没打听过陈小先生的脚为什么瘸了。什么说法都有，流传最广的，是说陈小先生年轻时当了红军，某次战役撤退时踩到了地雷。这个说法听起来可信，但也只是传闻。也有人说是他小时候手脚不干净，偷了

大人物的东西，被打瘸了一条腿。乔越腾有私心，宁肯相信前一种说法。陈小先生扶着他的肩膀，两个人走到走廊上，站在楼上往外看，楼下挤着那些叽叽喳喳的孩子，被先生分成两拨，中间空出一条路，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男人正对周围说着什么。

“好好看。”陈小先生轻轻的捏住乔越腾的下巴，让他看清楚那个男人。乔越腾见过一次，对那高大且冷淡的背影印象深刻。他记得童三月跟着走的时候，是不怎么靠近这男人的。

他困惑地眯了眯眼睛。

“我好像见过这人。”乔越腾嘟嚷着，他眯起眼睛，隔着喧闹仔细地打量那男人的脸。那黑色的帽檐把脸遮住了大半，乔越腾只看到一个刀刻的下巴。他老是点灯看画本，已经有些近视了，看不清人脸，只从那冷酷的侧影里看到一点模糊的熟悉。

“是不是跟程老板做过生意的？”陈小先生轻轻地提醒。

乔越腾一个激灵。想起他们刚到昆明的时候，程兰差遣他跑腿，帮忙给客人送货，客人们不会亲自上门取，程兰也不会亲自送过去，得让小崽子跑来跑去地交付，那些千奇百怪的客人里，他记得那样一个像是刀锋砍成的下巴。

坐在稀奇的黑色小轿车里，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睛，一个刀刻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