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程兰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伸着右手。陈老先生坐在他旁边,没什么表情地裹着纱布,乔越腾端着一小盆温水,冷眼旁观地等着。他看不清伤了多深,也不知道怎么伤的。看着纱布里渗出殷红的血,程兰却没怎么说疼,跟没感觉似的,左手还悠闲地摸索着一只杯子。
“你下手也没个分寸。”陈老先生淡淡地说。程兰笑了笑,很谦逊的那种。乔越腾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有深意,立刻抬眼瞪了一眼程兰。程老板压根不理会,慢条斯理地去扶自己那只手。
“隔一天我来给你换一次药。”陈老先生把瓶瓶罐罐一样一样放回自己的篮子里,花白的胡子跟着他的呼吸颤抖,浑浊的眼睛泛不起半点波澜,只是看着乔越腾的时候才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
“没啥事儿。”陈老先生说:“他太胡来了。”
乔越腾沉默地把桌上的纱布收了,程兰一只手扶着茶壶要倒茶,另一只手还渗着血,看起来别扭极了。乔越腾不耐烦地堵他:“你别动,我来。”
程兰笑眯眯地看他,就差说个真孝顺了。乔越腾不给他那个机会,倒了茶就自己端着水盆跑了,程兰没找到戏弄的对象,只好盯着自己那只手发呆。他轻轻蜷曲了一下手指,连心的痛,激得他皱起眉头。
晚饭是隔壁的婆婆送过来的。她一向喜欢乔越腾,看程兰却不怎么对眼,或许觉得这个年代的男人,不去读书也不去打仗,做点小本生意实在让人看不起,她嘴上不说,看程兰的眼神并不慈祥,托了乔越腾的光,程老板今天才蹭到一口晚饭。
篮子里摆着几碟小菜,几个煮好的鸡蛋。乔越腾一边剥壳一边看着对面的程兰,他右手缠着厚厚的纱,透出点红。乔越腾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自己弄的?”
程兰左手不太方便,摸索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才露出个淡淡的笑。
“你看得出来?”
“猜的。”
“小少爷这么聪明,怎么回回给我拿零分回来?”
受了伤也不安分的。乔越腾差点把手里那个白生生的鸡蛋砸过去。他气呼呼地把盘子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在程兰的注视下开始扒饭。程老板右手根本动不了,眼睁睁看着胃口渐大的崽子狼吞虎咽。终于绷不住了,开口喊他:“哎,我呢?”
“自己找罪受,关我屁事。”乔越腾头都不抬。
“小少爷,我说你可别这么狠心啊。”
“你要我怎样?喂你?”乔越腾冷笑一声,结果程兰坐在他对面,乖乖地张嘴,“啊”了一声。
大眼瞪小眼。
“……你用左手不行啊?”乔越腾嫌弃地看着程兰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说什么笑话呢,我用不惯左手。”程兰似笑非笑。他苍白的手指被纱布掩盖,却也不见脆弱。乔越腾忍不住偷瞄那手,伤口是在手心,他回来的慢,没看到多深,也不知道究竟疼不疼。陈老先生老早就在给程兰包扎,乔越腾都怀疑老先生是被早早叫过来看着程兰下手的。
“你怎么干的?”乔越腾问。
程兰没说话,低头去拿鸡蛋。乔越腾接着问:“怎么?出事了?”
“屁大点崽子,懂什么。”程兰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左手吃力地去磕鸡蛋。乔越腾看不下去,把自己那一个推到他面前。
“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对啊,这年头的小孩都不让人省心。”程兰说这话像是在戏谑,不过没露出笑容,他眼底一小片阴霾。
“一不留神就跑了。”程兰低低地说。
乔越腾眨了眨眼,觉得这句话可能暗示着什么,不过他听不懂。
程兰别扭地拿左手握着筷子,夹什么都夹不起来,乔越腾无奈地放下碗,替他把丝瓜夹到碗里。
“要我喂你吗大老板?”他也学着程兰的口气问。程兰沉默了一下,才笑起来,那点莫名其妙的沉闷就没了,他抱着右手,舒舒服服地躺进太师椅里,大摇大摆地张嘴。
往下的几天日子,乔越腾才意识到不妙。程兰伤了右手,什么事都得乔越腾代劳了。比如吃饭,比如写信,比如搓衣服。程兰仰着下巴指挥他写钢笔字,口上念着,乔越腾写,他用不来那沉甸甸的钢笔,字又太丑,很多字不认识,写的乱七八糟,程兰照例嘲笑一边后,反而满意地提起那张鬼画符似的信纸。
“行吧。”程兰左手摸着下巴,“就这样。”
他那信讲的什么,乔越腾其实没听明白,大抵是些感谢加推辞的话,乔越腾写成那鬼样,也不知道收信的能不能看懂。程兰看起来巴不得人家看不懂。
自他手受了伤,穿衣都是难事,乔越腾大早上就被程兰的吆喝叫过去,看见他穿一小件单薄的白衣坐在桌旁,头也不抬:“把我床头那件褂子拿来。”
乔越腾头疼,都不知道谁才是少爷,“你自己不能穿吗?这是要我给您更衣?”
程兰大大方方地夸他:“真聪明。”
乔越腾不耐烦地抬着他的手臂给他披上那白衣,脸色不大好看,动作却轻轻的。程兰低头在看一本书,密密麻麻的小字,乔越腾懒得看一眼,他低头给程兰扣上扣子的时候,冷不丁看到那书里夹着东西,露出一小个边角,都已经泛黄发皱了。
是张照片。乔越腾多看了两眼,只看清模糊的四个人影,还没看清楚,程兰拿左手把他眼睛捂上了。他的手是温凉的,轻轻地盖过乔越腾的睫毛。
“看什么呢小少爷。”程兰的声音轻轻的。
“那是什么照片?”乔越腾下意识地问,反应过来以后又补上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
程兰轻笑一下,把左手放下来,把那照片遮住了。乔越腾只看见一小张稚嫩的脸,是个男孩,傻乎乎地笑,手里抓着一只袖子。他第一反应觉得那是小时候的程兰,可是说不出来的不对劲,那孩子左眼眼角还长了颗挺大的泪痣,圆圆的眼睛,再怎么长,也不是程兰那样细长的眼。
程老板没有解释的意思,乔越腾不好再追问。他低头给程兰扣上领口上最后一颗扣子,看着那受伤的手,他忽然想起来童三月这几天都没来探望。
“童三月都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乔越腾说。
程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不关心她呢。”
眼看着那小姑娘的生日要到了,乔越腾难免要记挂一下。他含糊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