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生病了能特殊照顾一下，并不代表程老板就真的是个好人，乔越腾病刚好，就照样被拎着脖子赶去上学。

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小小年纪该有的心眼都有，可是不知怎么的读书就是读不进脑子里去。先生单独留他补了几次，零分依旧稳稳地拿着，实在没办法，日日地罚抄罚写。没用，这孩子就是个棒槌脑袋，不适合读书。唯一的安慰就只是还有个伴，童三月能陪着他一起罚抄。程兰拿着两张红彤彤的卷子，什么也不说，一人头顶一碗水，门口扎马步去了。

先生是个老实人，心疼他刚刚生了病，也不要乔越腾罚抄了，让他听着就行。乔越腾年纪最大，个子也窜的高，一两年就长得飞快，先生给他换了好几次座位，坐的太前挡人，且乔越腾睡觉总是睡得毫无形象，于是就坐到整个教室最后一排去了。他和童三月，一个靠后一个靠前，心有灵犀地呼呼大睡，年轻的先生不好意思多说，随他们俩去了。

先生姓陈，名夜灯。云南的太阳不算毒辣，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点黑得过头，乍一看是有点凶，说话却总是斯斯文文的，待谁都是一分不差的礼貌，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特别是乔越腾这样的榆木脑袋，不管是谁都要有点脾气，不过没见陈先生生气过。

陈先生自个儿是教书的，家里则开着个药材铺。乔越腾也是偶然在程兰店里看见了一次，后来自个儿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位教书先生是给他看病的那位陈老先生的独子。于是乔越腾看见年迈的那位，会叫一声陈老先生，给他教书的那位陈夜灯，悄悄地叫他陈小先生。这么说来程兰给他安排到这个学校，倒不是随便的了，连教书先生都是熟人，难怪他和童三月拿着卷子回去，还没开口就被冷嘲热讽一番。

陈小先生面皮晒得黑，看着壮实，却是个跛子。他右腿不方便，干什么都得慢慢地走，走快一点就得栽下去。乔越腾一两年前不算太懂事，跟着小孩子们一起私底下笑话过，奈何这崽子就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陈小先生对他好，也就没再开口说过半句坏话。童三月不吃这一套，她待人好坏都得看脸，遇到美人，她张口闭口甜言蜜语哄得人合不拢嘴；遇到一般般的，陈夜灯先生这样黑一点的，懒得搭理了。乔越腾说了她几次，童三月不听，除了程兰的话别的她都听不进去，陈小先生脾气好，也不会向程兰告大状，于是童三月依旧我行我素。她这德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一点出息都没有。

乔越腾大病初愈，陈小先生下课间嘘寒问暖好几次，怕小孩子还要听课实在受不住，乔越腾承不了这样的好，涨红了脸连连摇头。等到陈小先生慢慢地走开了，他才松一口气。他不习惯谁口头上对他这么好，太过直接的关心反而让乔越腾无所适从。那要怎样呢？乔越腾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想，他果然还是只能适应程兰那样的人，他已经习惯那样的方式，不柔和，不深情，甚至不能说好。所以程兰抱他一次，乔越腾懵了好久，任童三月怎么挖苦也没去回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得意的。

今天要考试，乔越腾生病了，错过了昨天教的东西，课本里教的东西并不都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那些都是纸上的花样，更多的都是如何上肥，怎么放牛割草，诸如此类的。这些事儿大多数昆明的孩子都不用做，听着先生讲，就当长见识了。乔越腾是个理所当然的少爷，来这儿以后吃饭都不用自己动手，程兰偶尔买回来，偶尔隔壁的婆婆会叫他过去一起吃，再不然还得陪童三月东奔西跑吃各种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陈小先生让他坐后边休息，看看课本，押着别的孩子去考试，书上讲水牛，讲乡下孩子们的生活，乔越腾安静地看，觉得陌生得很。

要是他没被程兰捡回去，或许就死在炮火里，或者饿死在他流浪的南边小镇，再要么，他也会变成那些乡下孩子

吗？背着背篓捡粪，淌着泥水割草……乔越腾打了个寒战，没继续往下想。某种程度上说，程兰娇惯他了，养成了实实在在的少爷性子，他实在拉不下面子去做那些事，脏兮兮的，他觉得掉价。

于是他把书合上了，揉了揉眼睛，恰巧看见童三月在前排摇头晃脑，鬼鬼祟祟的想要偷看左边的试卷。陈小先生卷着一小本册子慢慢地走过去，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童三月马上坐直了身子，老老实实地低头看题。等到陈小先生背过身去了，她马上又活泛起来，一回头就盯着乔越腾，张牙舞爪地比动作。口型是：礼物呢？

乔越腾只觉得头痛，闭上眼睛当做没看见。童三月就差跳起来追问了，被察觉到的陈小先生一卷子拍回去，又变成一只缩脖子的鹌鹑。她是生在三月末的小姑娘，冬去春来的精神，活泼的要命，是整个班的毒瘤，陈小先生总得盯紧她。过几天是她十一岁的生日，以前不怎么提，不知怎么的今年她缠得要命，程兰和乔越腾都拿她没办法，程兰口上应了，不知道往哪了，而乔越腾压根就没打算赏脸。

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发现童三月沮丧地塌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他老是没听童三月提过自家的事儿，一次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童三月到底有没有爹娘。小姑娘看起来挺乐观的，他也就没往心里去，乔越腾揉了揉眉心，心想他是不是对童三月太冷淡了点。

他对童三月老是有些敌视，嫌她话多看脸没骨气，更多的还有什么，他说不清楚，一问自己为什么讨厌童三月，总是忍不住想到程兰。但好歹也相处了有些时间，一起扎马步一起罚抄，就跟他带着个妹妹似的，乔越腾从没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开。到底要不要送她点东西，乔越腾当然是考虑过的，只是不知道送什么。

不如送她两斤丁丁糖，又实惠又实在。乔越腾胡思乱想着。

说到丁丁糖，他又念起过年那几天的日子，程兰喂他糖，牵着两个小孩子，一声不吭地走。战争离他们太远，什么也波及不到似的，只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生就能平安过去，他们各自娶妻生子，子孙满堂，老了，然后死。大多数人总是这样的，只不过命格又各不相同，谁也不要贪谁的路，走完了就去黄泉躺着就行。

可是程兰还没娶亲。

也没见他和谁家的姑娘密切来往，他身边围着转的女性只有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童三月。他白长了一张美人脸，桃花一朵都没有。要是有一天他成亲了，他会有孩子……会变成真正的父亲。乔越腾想：也就不会娇惯自己了。

又是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