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质(1 / 2)
“你知道里面躺着的那个是谁吗?”见闵尧并不接茬,恭王也不恼,脸上还多出了三分兴味。
“你知道的,和我认识的,恐怕不一样。”
闵尧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我阿娘现在如何?”
恭王眨了眨眼,扯开了嘴角:“要是顺利,应该已经回府了。谁让她是先皇后最疼爱的妹妹呢?”
闵尧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恭王又接着开口了:“不过,人情是会被消磨完的。这次,她能出来,下次......可就说不一定了。你们这些做子女的,该看着点。”
闵尧摸到了刀柄,冷眼看着对面的人:“长庆五年,我叔祖在西北战场力竭而死……到长庆十二年,我闵家男丁,除了我阿耶这一支弃武从文的,留在北线战场的,全都折在了祁连。一个生还的都没有。这算不算人情?”
恭王不说话了,脸色也有些沉郁。
闵尧笑了笑,笑容里满满的都是苦涩,接着说道:“长庆二十三年,决定改元,新年号定为永昭,昭告天下。在整个天下都在为改元而欢欣鼓舞的时候,我阿公一脉,共七百三十一人,在东南海岸抵御寇敌,尽数为国捐躯。这是不是人情?”
“也不知道?那还有。边境纷争连年不断,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亲人,只要在军中的,没一个活着回到家。就这么着,拖到了永昭三年。你猜怎么着?这一年,闵家和我外族王家,除了我、我大哥和我阿耶,竟然没其他还活着的男丁了。我阿娘还成了王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赐诰命在身,虚荣差点就堆到天上去。为什么?因为你嘴里的先皇后,我阿娘的阿姐,在永昭三年的国宴上替圣人挡了一箭,当庭暴毙,死状凄惨。死前唯一的交代,就是请他看护我族。这算不算人情?看你这表情......你是答不出来,还是不能答?”
看着闵尧还想接着说下去,恭王压了压怒气,抢先开了口:“有悔的母亲是别国进献的舞姬。”这才是他今日奉命前来的真正目的——向闵尧道明有悔的身世,让他晓得轻重缓急。
孩子们都大了,也不该像小时候一样纵着搅到一处去,更不能因为私情误了公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圣人的意思。
闵尧攥着刀的手松了:“你说什么?进献?”若真是如此……
“而且,有且只有一个。圣人可没把这个女人赐给任何人。”
没赏给别人,就是自己纳了。闵尧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他让你来说的?”自五年前见到自己姨妈被那个慈祥的姨夫拉着挡在身前,并惨死在自己面前后,闵尧一点也不信别人都尊敬、敬仰的那个皇帝了。此刻,听出恭王的意指,最后一点用于遮掩的礼貌也消失殆尽。
恭王刚才听闵尧一番陈说已有些火大。他平日里顾忌着上面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对人忍让颇多。封号“恭”已是他心头一根刺。现在一个毛头小子也敢蹬鼻子上脸了,真当他纸糊的不成?
其实,闵尧要如何辱骂上头那个,他无所谓,只是这小子在他面前如此横加指责上头,他却不能一点回护也无。而且……他揣摩着上头的意思,他不仅得顾着上头,还要给这小子的出言不逊找出个可以周旋的由头遮掩,全了两方,这事情才能算办好了。
分明不是自己的事,却偏偏被人支来惹上一身腥,想想,恭王更是不爽:“放肆!如此无礼。说你像你那无法无天的娘亲,你还真就无法无天了。什么叫人情?在你看来,为国捐躯、守卫疆土也是人情?这是他们的职责!”
“哼,职责。是,我外祖一系是武人,是兵将,是应该守好家国。”闵尧收了笑意,“但你说这话的时候该摸摸心口,看看自己心虚不心虚。我叔祖为何会战死;我堂叔伯、我从弟为何困死祁连;我外族一脉七百余人怎么就那么倒霉,非得在风浪之日出海,艰难迎战?”
恭王没开口。其实他晓得,但这些事他无从置喙。他只需要也只能做上头那位的一把闲置的刀。遇到无关痛痒的事,像保护有悔不提前出点什么事这种,他可以被拔出来见见光,表表衷心。也仅限于此。
多的话,一句也不能问。多的事,一分也不能做。
问了,做了……就是个死。
“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我叔祖战死,是因为朝廷延误战机,内耗不止。出战前,粮草兵马没一件事是在战前备好了的。可即便如此,即便我我叔祖知道万事都没具备,他还是没退,仗着一身勇武,念着满腔忠义,他听令,还是战了。不仅战了,他还一路进逼,杀入对方王庭,差一点就凯旋了……差的这一点,全用来让你们在朝堂上打嘴仗了。你们日日去朝拜的时候,有想过他被围困在大漠之中整整月余吗?他本可以活,最后却宁死不降,死战沙场。”
“我堂叔伯、我从弟屡次上书,劝谏进言,说浪费军力盲目争夺城池是无益的。没一个人听进去。不仅没人听得进去,他们勉力出战时,朝廷中拉后腿、当跳蚤的,不要太多。但他们全被永远地留在烽火台上时,你们也没吵出个驰援与否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