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1 / 2）
江建国抬手擦了擦干涩的眼，倒了些茶水在纸巾上，在眼眶四周按了按，再眨了眨，这样之后，眼睛的涩痛才好了一些。
“您学生……叫什么名字？”从舟犹豫着问。
江建国看着他笑了笑：“小孩子不要问太多。”
“但是一般这种语焉不详的，最后总是会造成莫大的麻烦。”从舟砰砰砰跳动的心脏突然就被放回了地上，好像江建国不告诉他实情，他才会安心一点。
“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走有什么关系，如果人生到处是掀开可见，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年轻人没有那个胆子去争着做主角怎么行？！”江建国的眉毛吊起来的时候很有威严，从舟算是被这个老人的说辞说服了，说不过说不过，这次，从舟先服了软。
“好好，我不问，那您先告诉我，是为什么找了您学生？”
“为了避免失去控制的衍生物在误伤他人，他替我动手杀了那个衍生物。”江建国虽然是一口一个衍生物，但从之前的描述来看，比起那位哲学家，江建国明显更为喜欢这个衍生物。“因为之前一段时间和哲学家走得近，那时候我刚好被叫去做口供，没有来得及去处理杀了人的衍生物，刚好他就在场。那时候高考的榜出来，他名落孙山，来找我是为了向我讨个学下去的鼓励。”江建国讲述这一段的时候，眉毛是笑着的，嘴巴是苦笑，整张脸僵硬得无法形容。
“他出手杀了衍生物？”
“是的，他那时候才发现自己进了这个世界，回来的时候对我说，只是想试试拿刀的感觉。我以为只是他好奇心作祟，还批评了他一顿，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上报了目击他与哲学家发生冲突。当然，那个哲学家是指谁你是知道的。”
有人目击了学生与衍生物发生争执，却误以为是哲学家被杀的真正原因，时间的错位让他们把这件事传开，最后传成了哲学家的鬼魂回来索命。不说是在民智未开的那个时候，就是现在，想让有心之言传开来，都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些疑点，比如说在幻境中杀衍生物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为何还会有人目睹学生与“哲学家”的争执？
“上面顺水推舟，就把事情推到了他身上，后来我托人动了一点关系，把他捞了出来，不过他这一生也算是废了，只能呆在暗处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学生顶了罪，离开之前还对江建国三番两次地叮嘱他不能说出去，江建国一个三十一岁的大男人比十八岁的学生还不顶事，回去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江建国说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段沉默中只能听见一旁的梧桐沙沙沙地摇，好像是在附和江建国的愧疚，帮着对方一起谴责他。
最后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您很愧疚？”从舟的声音忍不住压低，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把这位老人的伤疤接得太痛。
老人的精神依然矍铄，他听到从舟问这句话的时候反倒是哈哈笑了起来：“小舟啊，如果是你，你会后悔顶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的罪吗？”
从舟想了想，大概是……
“不会。”
“自己做出的决定，还能怎么办？”
老人爽朗大笑：“就是这样，何必徒添他的负担呢？”
老人的眼睛里像是有一片天空，空旷寂寥，又无比狭窄，挤满了沉重肥大的灵魂。他用自己的语言，对着回答的是从舟，但却是说给那位听的：“我愧疚，但只在他死了之后愧疚。”
这样那位不会有负担？从舟干巴巴挤不出话，只能重复三个字：“请节哀。”
“后来我才发现……”老人深吸一口气，气长得后头开始发颤，“他应该是故意的。”
“啊，反倒是苦了他大哥，抗着谩骂过了那么多年。”
老人感慨，在那一瞬间，从舟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江建国，但最后还是没有想出这是什么感觉。
“故事说完了，现在，你怎么看？”江建国问。
得到一个并不准确的题干，摘除了枝枝叶叶之后，剩下的只有“你怎么看”四个字。这是一个完全自由的问题。
“加在这个问题上的，不是他们的本质，是社情？”从舟看了眼已经凉了的茶杯，在脑中将语言组织完毕之后郑重道：“您说过，优胜劣汰，衍生物只不过是那些人造出来的独属于他们的天敌，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不算是人类社会的一员，反之，也不应受社会常识的束缚，杀人偿命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成文规矩。但如果把他们纳入到社会良俗中，那么就一定要赋予他们身份以及揭开他们身上的枷锁，不然，只予取予求地让他们遵守规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我们和普通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我们能不能融入普通人的社会的问题。而这次，衍生物的问题突然被摆到明面上来，如果我没猜错，是把这个矛盾摆到面上来，然后追求一种内部的统一？”就像是陈胜吴广，利用积压已久的矛盾当成破开一个王朝的利刃，同样，他们也可以利用一个矛盾将这一群人聚集在一起。
“或许，还可以利用同样的套路向这个世界公布自己？”
这真的是一个让人兴奋的计划。
庭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江天一在房间里放着古旧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播出来的音乐却是时下最流行的曲子，新旧在这一个瞬间神奇地在这个小院子里交替出现，门外有人扯着嗓子讲电话，也有隔壁的公鸡相争，发出喔喔喔的叫声。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收音机换了一个台，小院里的时间也好像重新流动起来。
老人像是被他的想法逗笑了，笑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大体没错，但你想得太多了。”
从舟也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一向想的挺多。”
“你是脑洞大过天。”这时候，江天一也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提个收音机，里面传出来一曲越剧五女拜寿，正唱到一句“岁寒方知松柏健，患难相守品德全”，从舟听了一耳朵，忽然觉得那词倒是有意思。
“所以去同情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找机会多揍几个不听话的。”江天一将收音机递给老人，顺口说到。
“不过我觉得我刚才说的挺有意思的，你们不考虑一下？”从舟建议到。
“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又不是一个道德问题。你再想想，别老想着高度高度，反倒是把本质上的区别忽略了。”江天一摊手。接着从舟边便看着他给自己和江老爷子沏上茶，一时有些出神。
不是道德问题，还能是社会资源？
灵光一闪而过，从舟恍然大悟：“那些衍生物吃什么？”
“相似的心情和欲望，”江天一的声音比刚才愉悦了一点，像是被这个终于反应过来的漫长反射弧折磨得厉害了，“像之前那个店主，他现在挣得不少，但就是不记得回家去看看解决遗憾，这不合逻辑。”
‘吴棋轩’为了活下去，不可能不去损害他人利益。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可怜？”
“我从来就没觉得他们可怜。”从舟否认，却没料到江天一接下来还有话要说：“你的方案就是每个人各给三棍子，我知道。”
从舟心说你知道个毛线球。
建国同志在这个时候发言：“小舟，不用害怕有立场，站队是常态。”
但是你站了队，会被骂得很惨。
不怎么听话的从舟在脑袋里不动声色地否认了对面爷孙俩的观点，用茶水把一肚子想说的话冲回肚子里。
“晚饭吃了再走？”江建国留从舟吃饭，从舟婉拒，又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借口要回家里看看。江建国也没有再挽留，只问了他父母的近况，但没有让他给带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