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1 / 2)
熏笼里的熏香徐徐升起,甘松香味清冽,倒有通畅鼻息之效。他靠在上面不知何时睡了去,一觉梦回八岁那年。
那天他从梦中醒来,特地没有吵醒一直生病的阿公阿婆,他去煮了米汤,因为米很少,他只能煮汤了。
他去叫阿公阿婆起床喝汤,可却怎么都喊不醒他们。他们带着笑手拉着手睡得安详静谧,龙山外倒不想再叫醒他们了。
他盛了三碗米汤摆在桌上,想等着他们起来一起用。可阿公阿婆睡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理他,他实在是很饿,就小心翼翼的端了属于他的那碗米汤喝起来。喝完点上煤油灯,又坐在他们的床前等他们醒来。
隔壁的许大娘见他家一日都没有响动,好奇的走了进来一瞧,伸手摸了摸二老的气息,登时面如土色道:“你阿公阿婆……走了……”
“不是在这儿么?”龙山外还无生死观念,他只知道阿公阿婆今日总咳嗽还睡不好,如今睡了一天,兴许是咳嗽好了。
许大娘心生恻隐道:“傻孩子,他们死了。人死须得入土方为安,你如今赶紧找找家当,明后日给他们葬了吧。”
“葬了?”龙山外一双下垂的褐色眼睛虽清澈,但总像是藏着阴翳,带着哀伤。如今看来,更让人可怜。
许大娘安慰道:“嗯,就是去土里睡觉。你阿公阿婆是寿寝正终,不能算是悲事,也当是个喜事吧。”
“在土里睡觉是喜事?”龙山外还未能理解个中意味。
许大娘见他年幼,也不好再解释,便点了点头。她送了些吃的给龙山外,龙山外夜里一个人守在屋子里,看着死了的阿公阿婆,记下了许大娘说的那些话。
他要置办棺椁,置办坟地,还要守灵七日。他在屋子里找了半响,也只有一吊钱。他听许大娘说,棺椁那些都是要白银才能置办的起的。他不想让阿公阿婆睡得不好,他向许大娘借钱,但许大娘家境并不好,一家十来口人活的捉襟见肘,给了他几个铜板他想了想还是还了回去。
第二日,他上了街,去了棺材店,店主叫他可以卖田地房屋还有牲口。龙山外不懂该怎么卖,棺材店的老板见他可怜,便好心帮他卖了出去。一头牛一块地换了他从未见过的白银。
他守了七日的灵,许大娘说头七是还魂日。风吹来的方向就是魂来的痕迹,那夜月色沉谧,微风阵阵,他想这便是阿公阿婆舍不得他多来看他了吧。
他仰面任风拂面,虔诚的跪在屋中喃喃自语:“阿公阿婆,我替你们买了上好的阴沉木,棺材店主跟我说这个人睡在里面会很舒服。你们能……”
“听见我的话么?”他突然睁大眼睛,懵懂的望着空无一物的对面。
次日一早,他用余下的钱请了人帮忙抬棺入殓,最后将他们葬在龙山中——那个捡他的地方。
他披麻戴孝在坟头上睡了一夜,第二日狂风暴雨突如其来,破漏的屋子被风吹雨打的不成样子,一棵老树倒下砸中屋子,龙山外这下无家可归了。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捡回来的,许大娘的儿子时常说他是孤儿。孤儿有家没家都是一个样,龙山外没有哭,他在破屋子里找了些能用的东西,拼凑出一个狭小可避风挡雨的“窝”。
白日他去城中乞讨填饱肚子,夜里他再慢慢走回来睡觉。有人看他可怜想收他做家丁,他问道:“做家丁还能回家睡觉么?”
那人顽笑道:“做家丁你就是我家的仆人了,哪有去别处睡觉的道理?”
龙山外摇了摇头拒绝:“我有家,要回的——”
他就这样白日乞讨,夜里回家了一月有余,鞋袜烂了,衣裳破了,脸也脏了,他果真是个孤儿乞丐了。那几日天降暴雨,他好几日都未曾讨到饭了,加之暴雨冲刷,他饿晕在街上。
他原以为自己要死了,未曾想等他醒来,他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之上有着两个跟他年岁相仿且面容姣好的男孩。他饿的快没力气了,其中一个男孩看着他慢慢塞了个白面馒头给他。
恶狗扑食他曾见过,他那会儿接过那个馒头正是这般,更为尤甚。吃完馒头又有不认识的男孩给他递了水,他千恩万谢的看着他们,口里嘟囔着谢谢。
填了肚子后,他好歹有了气力,问着递馒头的男孩才知道这辆马车上装的人,是专门送到各地花船之上当小倌儿养,做那种下流勾当的。
龙山外还不知花船是何,递水男孩细细一说,他才知道原来那是要被人欺辱,不当做人看的地方。他自当是不愿意,他要回家……
他休息了片刻,力气足了便去狠命扳着铁索,奈何他年纪小力气尚不足够扳断极粗的铁索。那些龇牙咧嘴的歹人,坐在车前调笑着龙山外白费力气。夜来喂饭时,龙山外又再度抓住伸过来放馒头人的手,将他一截手指拧断,当下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响彻。
不一会儿,那人挣脱,龙山外旋即被几个又凶又壮的歹人拖了出去,一顿皮鞭打下去,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被拖上车已是气若游丝。
若不是他容貌能卖上几个钱,那些人早将他打死在路上了。期间于白河镇卖走了送水的男孩,又至喜安镇卖了送馒头的男孩。最终只剩下了最倔最犟最难卖的龙山外。一路直到行至细水镇,一条细水分开小镇,中间来往船只,那些个锦绣鲜花点缀的,就是细水镇有名的花船了。
他们的马车停在花船岸上,歹人打开铁索将龙山外像牲口一样随意拉扯拽出,扔在地上,用铁链拴住他的双足。一直将他逼往花船之上,龙山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放手一搏,当下撞在歹人肚上。他虽年少但力气大,当下将歹人撞出胆汁来,歹人边吐边怒骂:“你他娘的找死!”
龙山外瞪着他,目光冰冷,又对着他的胳膊狠狠就是一口咬了下去,歹人又是一声怒吼,松开一只手当即抓住龙山外的衣领,将他一把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龙山外旋即吐出一口血来。
歹人气势汹汹的从马车内跳下,站到龙山外面前,他咬牙切齿的狞笑:“腌臜泼才!这般会闹腾,可气煞你老子我了!今日老子不打你个残废,老子便头倒过来提!”
龙山外吐着血,疼的倒吸气道:“你……你不是……我老子!”
“娘的!”说罢,一记皮鞭打了过来,当下腰间一寸皮开肉绽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