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昭昭(1 / 2)
君上杀了东埠一众?虽然无忌仙君言之凿凿,我还是在尹玗隔日探望又说了同一番话时才敢相信。
尹玗戏谑,外面皆传君上这是要一统魔界,宫侍们却不以为然,都称泰半还是为我。
她忽假意不忿道,君上待我简直好到天上去了。已有数万年不闻君上因何事动这般真火,伤一条性命。这回可了不得,为我径灭了一国。又要我以后出门且留些神,东埠遗民奈何不得君上,难保不来寻我晦气。如今我也扬了大名了,祸国妖姬之尊号响彻三界。
不待说完,自己先笑倒在床边。我气得起身揪她要打,她忙一面笑一面躲过讨饶。
虽知君上对东埠不满已久,出手怕不止为此一事,我心中还是难免震动。日日照顾了瑞雪,便泡在无忌仙君府上,借机求问他们不喜小君嘉之因由。
我直觉这里面定有古怪,前时半因神伤,半要顾全大家颜面,不肯追究,现下却想知晓个清楚明白。
无忌仙君不堪其扰,第一年只推说我看错了,第二年斥我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作什么,直到第三年,某日去时恰逢他醉酒,耐不住我死皮赖脸,漏了些口风。
仙君醉眼朦胧道:“唉,君上对先风神之情虽九死其犹未悔,连个赝品都爱若珍宝。那嬿婉国民个个化的神形都如花似玉,谁知他们背地里藏着什么阴私,这回竟更化作了飞纻神上之形貌。君上十万年日日来朝思暮想,见到焉得不动心。只是他与飞纻神上本已是一段孽缘,甚至还因此堕魔。此番孽上生孽,我只怕君上……” 仙君一顿,连连叹息。
我不由呆在当地,竟是这样!
等我再想问君上与先风神前事时,转头一看,无忌仙君已然伏案如泥。
走在不复白日喧嚣的空荡长街,被飒剌剌的夜风兜头一吹,我周身酒气尽散,顿时清醒起来。
思及君上这两百年中神情行止,豁然开朗,至于嬿婉所谋,却又非我能看出个子午卯酉了。
不过既然君上并非真心钟情小君嘉,我灰了的心在这个微醺的夜里复燃起点点星火。
将养了三年,瑞雪的伤已见大好。他闲不住,总趁我不在偷溜出去玩耍,我管过两回,便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不再逼他静养。
万幸,他心性未变,依旧一副事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常去仲炦那骗吃骗喝,也缠着我要学术法,只是每回听说要带他入宫就跑得踪影全无。
千日后君上也终于出关,隔日便召我去了南斋。
甫一见面,我眼圈便是一红,思念一如三途河之水,奔泻千里,呼唤不回。心意煌煌,若庭燎于夜,岂容错认。
他先开口:“伤可好了?过来我瞧瞧。”待我行至跟前,他又伸手过来。我皱眉一躲:“早好了,我非稚子,君上何故总要抚首?”
君上失笑:“你岂非稚子?望衍礼可行了?”我一噎,恼火道:“不远矣!” 心间无名一动。
君上亦问及汴仇之事,我不想瞒他,将东埠旧事实言相告。
他沉吟半晌,言以后倒要加意小心,只怕紫玉并不简单。我对朱朱一直有些异乎寻常的敏感,忙追问:“何以见得?”
君上沉吟了下道:“我并无凭据,只是偶然起了个疑心。你可知贪魔生前最倚重哪一个?”我纳罕摇首。
“是个叫赤乌的妖君。此君艺高胆大,文采风流,最喜着红。之前尝闻魔界有赤妖喜食童子以增功力,恶名昭彰于诸国,犯案无有露相,围捕前总能从容逸逃。这般能耐又是这般服色,许多妖灵便疑心他。而自他殒命蟠水,也确再不闻赤妖露面,竟算坐实了嫌疑。但以你今日之言,其中似乎另有内情,甚至赤乌之死……”
他一顿,“我从不信赤乌之死是垚吉授意。此事蹊跷,更是三魔恶战之发端,自垚吉去后,我便由各天魔处着手查探,谁知暗访经年,却一无所获。这兴许是个头绪,回头我让无忌去查,你却切莫再单独见这个紫玉。” 我诺诺点头,对朱朱之忌惮遂至於极。
临告退时,君上忽然道:“我这几年闭关,竟不知宫中何时传出些不经之谈,你莫放心上,我自会处理。孤之夷东埠乃因恰获谍报,证实爰秋一众失道妄行、劫掳过旅、残害百姓等恶行桩桩件件尽皆属实,甚尔犹有过之。其国境内早已白骨皑皑,连锱铢鬼君也早被治了个妄议君非之罪,阖族受戮。俨然竟又是一个鬼魔!东埠百姓何辜,又岂容她讳恶不悛,孤尚在生,自要为天下除此祸首。”
君上惯来滴水不漏,我不置一词地告了退。
是夜,时空似乎倒转回初入烛照的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恍如野火燎原。只是上回是为一见天下闻名之魔君,这回却是一番妄念。
一念起,万端沓来,千余年间多少事,丝丝缕缕上心头。
我想问问他,这些年的另眼相待可是我一厢情愿,也想问问自己,自何时起心悦思慕。忧他情长,舍却难舍,爱亦不得。苦笑摇头,罢罢罢,何不作一局豪赌,便将一切尽押我成年之日。
他允,即便不作王后、小君,只得个姬号我也甘之如饴,不成,那便此生不见,我回海陆也作个逍遥散仙,亦好过回回见之揪心,远之牵念。
拿定主意后,我方知晓了原来前之二百年委实不算什么,真正的度日如年还在心有所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