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难返(1 / 1)
我这一骇实是非同小可,逃回海陆常居千年之谷,抱着寝衣(被子)在草席上足抖了三日才缓下心神。原来妖不止啖鱼虾禽兽,亦食同得了天地造化的精怪!还食得这般轻描淡写,如我日日食鱼一般。这如何使得?那魔界岂非十分危险?六年间我如何活下来的?不过朱朱为何又放过我?疑问铺天盖地,越忆越后怕,越思越心惊。
茫茫然枯坐了几日,腹中早已响如雷鸣。我心神不属地踱出谷外,在附近水畔瞧也不瞧,挥出几支水箭,钉死了条大鱼。一嚼之下,“呸呸”连声,心道,这般生冷,从前我却是如何下咽?长叹一声,不想在魔界待了几年,倒已食不惯生鱼。这可如何是好,那个鬼地方我是不敢回去了,但养刁的嘴却也改不回来了。
沉吟许久,化作神形,捉了三五个附近狩猎之人。将鱼和前在魔界乱花通宝买回的盐巴塞给他们,指了指鱼,又指盐巴做了个撒在鱼上的动作,便揉着饥肠歪在一旁。心道,他们日日炊食,总不会比我来的难吃。如若果真难以入口,算算日子,方丈洲的仙果也该熟了,那果子可是甘甜无比。
胡思乱想间,几人叽咕片刻已然散开,一人钻火,余者人拾柴,另有一女提鱼去了河边剥洗。我瞧着瞧着,竟渐渐松散下数日惊惶,阖目睡去。
睡梦正酣,忽觉肩头窸窸窣窣,抬眼望去,却是那女子举着烤熟的鱼来唤我。接过一瞧,鱼皮焦卷,肉香扑鼻。许是饿得很了,食着竟比魔界食肆中烹调的还好。我心中盛赞自己寻人炊食之创举,眉开目笑地对他们道:“甚佳,大善!”虽然精怪之语人类不懂,却看懂了我眉间喜色,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一喜之下大开杀戒,钉死十数条鱼相送,自己一拂衣摆,又回了山谷。
安抚好了饥肠,理智也回了笼。是夜,我将小瑞鳖的玉佩和钱袋悬于墙上示警,决意以后潜心修炼,再不贪玩。尽管仍不解朱朱缘何为甚瑞鳖之血害命,但灵力高了逃得快,逃得快兴许不用死之道理我却是深知的。
不想翌日有燔烧之焦香钻入谷中,出去一瞧,那几人竟去而复返,还带了大群族人。我自然乐得有人为我炊食,虽然他们的盐虽苦,但烹炙的火候总是不错。自此,我与此人族部落开始了一段同舟共济的悠然岁月。
我修炼之暇帮谷外人族狩猎,人族日日献食于谷口。数年之后,此部落所造的神像与我形容多了几分相似,进献之礼也益发丰厚起来。我为使其只祭供饮食,还习学了人族之语,连番推拒,怎奈却收效甚微。只得按下不理,自顾修行,闲了也教他们些养气延年之法门。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当初被我掳来之人尽皆亡故,孙复有孙。年少者中,有一子很是慧敏,自小不爱嬉闹,却总偷偷窥我修炼,延年之法也学的似模似样,将来怕是有些造化。他曾羞怯问我,圣姑花仙耶,狐仙耶?我纵声一笑,扬起道水线答曰:“吾非仙非妖,一水中精怪尔。”也不知他懂是没懂,自此便常望着水面发呆。
时年一久,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怀念起魔界热闹。忽有一日,天地色变,魔界方向异象隐现,随后大妖怪们在海陆界露面的传言不胫而走。又几日,一小精怪来我谷外抓人欲啖,我见他灵力浅薄,便唤水将之冻在冰中,问他魔界出了何事。小精怪慌乱求饶,半晌,见我并无杀意后,竟吐出了个将我砸得头晕眼花的惊天之闻,摩罗殒身,蕴魔同归!
我蹙眉不信:“可是胡扯,四方上下谁又杀得了摩罗?”小妖惊惧道:“仙上饶命,我虽不知究竟,但魔界都传遍了,两方国的妖灵也散了个七七八八,这总不会有假。”我立即追问了一句:“烛照国主可还安泰?”
“倒没听说其他国主有甚动静,不过琰烑魔君算得上天地间最早蕴化的那班神魔了,想来……想来必定寿与天齐。”见我面色不对,小精怪飞快改口。我胡乱打发了他走,回魔界看看的冲动便如旭日初上般,阻之无可阻,遮之不可遮。不过数日,迟疑之意已似夜露晞解,再寻不出一丝影来,我也定下了启程之期。
一番犹豫,我还是将小瑞鳖袋中贝币带在身上。又选了些这些年部落进献的上品,与人交代过去去就回,不要牺牲,我食不到后,便风风火火地御行去了魔界。
这回途经三途河之时我都没敢往东瞧,循着早年说书先生口中烛照所在的西南向而去。过数山渡一水,途经数个废弃的方国,六七日后终于遥遥望见一大邦。
此邦城郭巍巍,邑野翼翼,规模声势比东埠更气派上三分,斗大的金漆“烛照”二字阴刻城关之上,似乎很经了些风霜。我乍见二字,心潮之澎湃实难自抑,喜的差点跳将起来。在城关下一正衣簪,恭肃地踏入了这个早已闻听过千百遍的魔界方国。
入了城门便觉有些异样,时方早春,城外山岩尚寒,城内何以竟有暑意?举目四顾,瞬间恍然。这烛照大抵成了火系妖灵的老巢,一眼望去,火灵逾半,非火之光寥廖。却也不出情理之外,城后半山腰的烛照宫里毕竟住着业火本源,火系生灵之主。
不禁又替天魔们惋惜,众生恶念虽盛,这年头邪灵和恶鬼生化的机缘却不多。致使东埠国内妖类杂居,全不似烛照这般分了宾主。
忽然忆起,我性本属水,入此火国,可还能囫囵着回去?争奈想见琰烑魔君一面之念已执,加之前番魔界游历也算有些依凭,仍壮起胆子继续朝城里行去。城中治安似乎较东埠尤佳,国民多数面上带笑,街市格外喧嚣。并不见东埠当街聚赌、仗势欺市、殴斗窃财等寻常景象,想必性命无虞,便放下心来。
警惕之意一歇,怀念与朝圣之情复起。我不禁对目见的所有妖灵喜笑颜开,与街边小贩亲热闲话,去食肆置了桌筵席,扶墙而出后又摸去了我魔界洞府—茶坊,说书散场仍不走,茶坊打烊方回还。终于躺到城外二十里的一个湖底后,我轻呼了一口气,这一日,欢喜无极!也不知此生竟能得几日如此畅意?美滋滋地咂摸了半晌,方理起了今日消息。
原来琰烑魔君还是火神之时,门下自有一班仙君。自他入魔后,出火神宫,起烛照城,那班仙君中竟也有少半跟了来。只是这些年一总凋零了,只余下个无忌仙君。此仙深受魔君倚重,国中大小之事泰半归他所管。仙君辖下的魔国,治安如何能不好?也因此这烛照国民惯以神形行走,并无丑绝寰宇之姿容现世。
而琰烑魔君似好遁世绝俗,听闻他不常在国中,万年前将国中事务扔给无忌仙君后,城中百姓几乎再没见过他,倒是偶尔有仙君从天上瞧见他在海陆云游。不过最近二魔薨逝之讯自然也惊动了他,据传琰烑魔君往二魔国中吊唁后,现下正在这烛照宫中。
这些似真似假之传言混合着一日暑热,将我求见之心焚成了燎原大火,胡乱忖度着混进宫去的旁门左道,三更前后方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