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八月的第一个周日是母亲的忌日，我本想辗转坐车回丹县祭拜，傅姨坚持要与我同去，最后师傅开车载我们当天来回。

今年的三伏天格外漫长，元隽邀请我们到海滨别墅避暑，顺便当作开学前的最后一次消遣，花姐桐妹梁子都有事，最后就我们四个大男生同行。

中午出发，一路往东都是相差无几的风景，傍晚开始过跨海大桥，途径几座大小不一的海岛后才到达目的地。车开进院门停在石子路上，面前的别墅像是几个巨型木纹集装箱搭叠而成，走进去就是视野宽阔的大厅，除了少量的必要支柱，燃烧的落霞几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大厅外的L型露台上沙发躺椅齐全，仅是目测也比室内面积大，走到露台边缘，才发现下面还有一层更宽广的区域，中间是碧蓝的泳池，东面有台阶连通上下两楼。这栋别墅很适合开大型Party，只住我们几个有点大材小用。

房间在顶楼，只有灰白两色，洁净柔软，也是整面的落地窗，我推门出去，发现江爵也在，竟然是公共阳台。

临时住家阿姨已经煮好了海鲜粥，用完后，我们便踩着黄昏的尾巴穿过院子来到沙滩上探索。东西的连绵峰峦好似张开的臂膀，我们处在心脏位置，天空已经被黑夜注入了墨水，只剩一点残霞负隅顽抗，交界处的残云色彩绚烂华丽，既像战场厮杀的士兵，又像交谊舞会上亲密拥抱的爱人。

这里比临城远多了，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海，喜欢游泳的人都心向往之，此刻的激动之情大概比现在拍打沙滩的浪花还要扩大十多倍。小镇的山水多年不变，那条十米宽的河溪如同永远年轻的老友，我已经长大，面前的大海是更广阔的世界，充满了未知。

沙滩上有若干枯木石头破布的组合搭配，像是艺术品。

我问江爵是他们搭的吗，他摇头。

元隽解释说：“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允许划私人海滩，估计是沿着海岸走过来的游客搭的。”

沙质不算细腻，走起来有点硌脚，贝壳鹅卵石倒为他们提供了素材。

有小东西快速移动，盯着看才发现是晶莹剔透的小螃蟹，我伸出手摆在必经之路上，它就直接横行过去了，细小的尖脚踩在手上有点酥酥麻麻的。

夜游太危险，海浪的力度也不是溪流可以比拟的，我不会冒险，但还是想与海水亲密接触。将裤脚卷起，人字拖拎在手上，朝前走去，扑上来的浪潮迅速包裹了我的脚面，又转瞬离去，有点凉。完全浸没在海水里走路有点奇怪，每一脚都踩不实，会塌陷会位移，又跟踩在泥浆不一样。

回过头，江爵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浪花锲而不舍地亲吻他的脚尖，他的身形岿然不动。天色已经完全变暗，只剩幽幽蓝光，别墅灯光也照不到这么远，我却能看清每一个细节，大概是早就刻在心里了。

家帆张开双手拥抱海风，“太舒服了！”

元隽猛得扑到他身上，沙子柔软，他也没有防备，直接跪倒进水里。元隽赶紧拉他起来道歉：“哎哎不好意思，刚才没收住。”

可能是尝到了海水，家帆一直在那儿呸呸呸，还条件反射地伸手掬水想要抹脸，半道才想起这只会更不舒服，只好甩了甩手，也说不出什么埋怨的话，“幸好没带手机。”

“我带了，一点儿没沾到。”元隽还在那儿庆幸，一不留神被家帆一把水泼到身上，他反应很快，直接跑上岸了。家帆哪里是他的对手，浑身湿的脚都抬不高，只能跟在后面嚷嚷，没忘记叫我们早点回去。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去看江爵，他依旧笑意明显，幸好他没有这种恶趣味，我也不可能让他狼狈。

第二天吃完早饭，只是上个楼的功夫，他们就都不见了，我跟着声音来到后院，看到他们都在车库里，围着两台机车。一台亮黑，一台蓝白，我完全不懂行，只觉得很帅气，这是做什么呢？

“K家的波塞冬与黑美人，太酷了！”家帆像落进谷物罐头里的仓鼠，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就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对速度的追求，对驾驭强大的渴望，非常符合他们的天性。江爵站着没动，眼神在机车表面细细逡巡，这幅画面简直是现成的广告。

元隽一脸骄傲地提议，“这个一时半会儿学不会的，我带你，阮寻跟着江爵吧，我们环岛兜风。”

等等，这不太好吧！环岛兜风是值得期待，我们开就有点不切实际了。我对机车的欣赏只停留在表面，事实上，他们是危险的庞然大物。就算他们早就会开，不到年龄本不该上路，何况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路况，昨天我们沿路过来也看到有的地方就是盘山公路，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都不知道怎么避开。我虽未亲眼见到父亲离世的那个场景，却想象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鲜血淋漓，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人包车比车包人多了成倍的风险，我想和江爵一起兜风，但不是现在，我拒绝任何关于他的负面联想。

他们已经在看头盔了，我急忙喊江爵的名字，说出口的瞬间感觉到一阵心悸，我好像极少叫他，他也极少叫我，我们总是默默地一起行动。江爵到我面前问怎么了，我竟然发呆了，连忙正色道：“我觉得太危险了，还是不要了吧。”

元隽在不远处插话，“你是害怕吗？你还不信江爵？”

我信，我当然信，但是我不想他冒险。我说不出理由，只盯着他的眼睛哀求，希望他能懂我。不管是觉得我胆小也好娇气也好，更不要自己一个人，快快放弃这个想法吧。

他眼角微蹙，像审时度势的猫科动物，最后还是垂下眼帘，转身说：“算了，要开学了，别搞出什么事，想玩再忍忍。”

家帆有点惋惜，元隽看看江爵又看看我，脱下手套说：“行吧，我去叫师傅准备准备。”

他们经过我的时候我不敢看他们的眼，江爵过来了，我也不敢看他，只小声问：“我是不是扫兴了？”

也许是我瞻前顾后，不知好歹，反客为主，反正都不是好词。

“好好玩，别想太多。”他按着我的肩胛骨稍稍用力，我就跟着他出了车库。

师傅开车带我们玩了一天，看了很多景点，吃了海鲜大餐，看得出来元隽和家帆是真的高兴，我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隔天，木制栈道的尽头停了艘小艇，要带我们出海。

启动的时候有点不平稳，速度上去后就可以自在活动了，尾部的开放区气流极大，各个方向都有风朝脑袋上吹，白色浪花沿着游艇开行轨迹铺陈开来，激撞出的小水珠飘到脸上，我舔了下嘴唇，有丝丝咸味。

附近海域有很多未开发的孤岛，海蚀的怪石嶙峋，风化的悬崖峭壁，远远看着像一座座长着青苔的假山，走近了才知道其巨大。

刚好开进阴影里，我们都上到甲板上，四周有栏杆，小心点不会有事。他们或躺或坐，十分惬意，我因为太好奇了，手脚并用来到船头，跪坐起身小心把住栏杆朝下面看。底下并没有浪花，游艇像一把剪刀，即将被裁开的水面像白纸一样平静，下一秒就变得汹涌。

这边是浅滩，水下的沙石清晰可见，视线抬高，前面没有任何遮挡，有种错觉我是迎风翱翔的海鸥，我突然体会到了Rose站在铁达尼上说“我在飞”时的感受了。

在开阔水域待了会儿，还是觉得有点晒，我们回了船舱看风景，午饭是现钓的海鱼炖汤，日光明显西斜的时候我们才返航。

远远地看到海滨别墅，元隽突然拿出四只包装袋，一人怀里扔一个，我不明白，习惯性地看向江爵，他站起身，两手交叉抓着T恤下摆向上一勾扔回沙发上，接着双手按住外裤的边缘。我赶紧收回了目光，拆开包装袋一看，真的是泳裤，他们打算直接下水吗？

时间不允许我多想，三个人都换好了看着我一个人的时候才尴尬，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换完了，之后拉了拉筋。

游艇刚停靠在栈道边，他们就扑通扑通跳下去了，下水之前江爵让我跟紧。我早就按耐不住想游泳了，他们不慌不忙，现在有点突然但也不会临阵退缩。

一入水只觉得被托着，忍不住想漂一会儿，但是第一次在海里游还是跟着人群好，我四下看了看，朝江爵的方向过去。不动不知道，虽然知道方向知道怎么游，但是没法靠近他，完全游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