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虽是季春归末了,可夜里还是有些寒的,玉兰的香气弥漫在朦胧的月色里,格外的芳香醉人。叶湑轻悄悄打开家门来到后院,后院的四季桂开得繁盛,如天上繁星点点,在月色中格外朦胧。叶湑挑了几株桂花放进那绘着双儿戏虫的浅碗中,似是觉得不够,又踮起脚去采那枝顶开的芃芃郁立的一株。够不到。叶湑气得皱了皱眉头。忽而一道人影压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杜蘅香,修长的手从那枝头上撷下那株叶湑心心念念的桂花,而后将那桂花放入叶湑的碗中。收去之时还有意无意地擦过叶湑的脸庞,弄得叶湑的脸一阵**。叶湑刚想转过身去呵斥他,那人先开口了:“怎生不去我哪儿住了?”叶湑低下头咬咬唇:“不想了,况且我现在有能力养活我自己,用不着您费心,还有多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叶某定会铭记于心,他日……”那人不满地打断他的话:“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又惹你不高兴了,不要绕弯子!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叶湑难得有些愠怒:“你的喜欢与否与我何干?”亓琚笑了,有些苦涩道:“你以前不会这么和我说话的。怎么了,刚才是我太凶了,我以为你只是与我开玩笑。我有不对的我先和你道歉,回来吧,嗯?”叶湑有些发怔,许久沙哑开口道:“好。“叶湑在心中暗讽自己,后而挂起笑容:”今日晚了,若是不嫌弃就留宿一晚吧。“亓琚终于眉开眼笑:”好。许久没有喝到你煮的桂花茶了,今夜要好好品品。“叶湑也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品品了。”
进屋。壶中水正沸,壶顶雾气袅袅。屋中也只有二人,叶湑便也不拘礼节,落座后便开始清洗茶具。桂花被均匀的放在火炉上,桂花慢慢焙干,丝丝甜味沁人心脾。叶湑余光瞥过火炉,而后迅速拿起钳子将盘子拿下。桂花已经被烘成了黄褐色,蜷缩在盘子一角。叶湑轻轻摇晃陶盘,用余热再次烘焙桂花。等到陶盘冷却,叶湑将桂花倾在准备好的纸上,用茶匙将已烘得干脆的桂花一点点碾碎,动作依旧温柔的让人不忍打扰。亓琚拿着一卷书坐在对面,也不知有没有认真看,垂着头,长发掩住半边脸,不知在做什么。叶湑起身走到架子前,取下架子上的陶罐。那陶罐不高不矮,想必是主人常常用到。叶湑施然落座,打开陶罐,一阵茶香从罐中溢出。叶湑终是心满意足的笑了。
亓琚抬头似是有些迷糊道:“碧螺春?”叶湑低着头勺茶,轻轻“嗯”了一声。
亓琚玩味的勾唇:“果然你还是只喝碧螺春。”
叶湑笑着抬头:“哪里有,莫要取笑我,当年说只喝碧螺春,那是家中还富庶,如今家道中落,还靠你接济了我多年,哪还有什么只喝碧螺春的道理,只是偶尔喝喝罢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叶湑也渐渐不怎么喝茶了,至始至终也就喝过碧螺春,不是因为其它茶不好,只是因为习惯太难改变了,况且叶湑是那样高傲的人,怎会屈身去违背自己。客套话罢了。
亓琚摇摇头没说什么,叶湑这个人他真是太了解了。细细的茶叶接触到水后迅速展开,变得又大又饱满。轻轻撇去茶沫,顺手倒在了一旁的陶碗里,第一遍的茶他。从来不喝。打开茶壶,将纸微微一卷桂花倾入茶壶,盖上盖子轻轻摇匀而后加入沸水。随着白雾升起,碧螺春清新怡人的茶香与桂花香甜诱人的花香结合在一起的气味充溢了整个房子。
亓琚抬头:“不愧是叶湑啊,这手艺也是一绝。”叶湑将剩余的热水轻轻淋在茶壶上,自上而下自西向东。叶湑拿起帕子包裹着壶柄将茶水倒入一旁的滤布中,滤后的茶水落入瓷壶里。叶湑静等茶凉,拿起紫砂的茶杯将凉好的茶尽数平分到两个茶杯中。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亓琚暗道,果然严谨地一丝不苟。叶湑左手食指中指与大指捻住杯侧,无名指拖住杯底,右手轻扶,将茶杯送到亓琚身前。杯子稳得茶水见不到涟漪。
叶湑抿唇微笑:“尝尝我的茶艺,太久没泡,手艺都生疏了,不知有没有退步。”
亓琚单手托起茶杯嗅了嗅:“没有退步,还是那个味。”
叶湑嘴角的笑容这才徐徐荡开:“你又取笑我了。这个味是一样的差还是一样的好。”
亓琚无奈摇头:“牙尖嘴利。阿湑的茶定泡得是顶好的,何来差之说。”叶湑笑意终是蔓延至脸颊,低头呷了一口茶。亓琚知道叶湑向来喜欢人夸,却奈何脸皮薄,总是兜兜转转地变着法地让人夸。遥想至此亓琚不禁哑然失笑。单手托起茶,抿了一小口。先是淡雅的桂花味后是碧螺春淡淡的清香,清雅至极。一如从前的味道。
“听闻叶家家主过世了。只留膝下一子,方是舞勺之年。想当年叶家何其繁盛,在卞州可是数一数二的。”
本是他人稀松平常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听在亓琚耳中却是格外刺耳。
无怪乎他多日未来,无怪乎父亲一大早就出门,无怪乎他一句招呼也没和他打就失踪。想也没想他就奔向了叶府的方向,也不顾他究竟以怎样的身份去。
叶府昔日熙熙攘攘的门前冷冷清清。嵌了金丝的红檀木牌匾挂上了白花,石阶上翻飞着纸钱。家仆们身着白衣,面上皆是惶恐。堂内传来妇人凄厉的哭声。亓琚有些不知所措,胸膛起起伏伏,不知是方才跑的,还是如今吓的。
亓琚定神踏步入府,也没人拦着。灵堂前跪着叶家的妻妾,披麻戴孝。叶湑孑然一身麻衣,脊梁骨挺得板直,神色无异。一旁的妇人大力掐着他的小臂喊道:“你哭啊,哭啊,你爹都死了,你怎么不哭啊。你这个不肖子孙。”叶湑表情淡淡。没讲话。宾客议论纷纷,对着跪在灵堂前的少年指指点点。亓煜回头和亓琚的目光对了正着,目光一凛。亓琚飞速转头,家中再是跋扈也是不敢违背父亲。耐着性子离开,罢了,今晚再偷偷溜出来。
傍晚雾气骤起,凄凄的叶府更是死寂般的刺骨寒冷。来客皆已散去,妻妾们也作鸟石散。叶夫人下午昏迷至今未醒。灵堂前就孤零零的跪着衣衫单薄的少年,一天仿佛更加瘦削了。亓琚摸索着来到灵堂前,在他身后站了许久。叶湑早已知道他来了,却没办法牵动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甚至开口也是困难。许久叶湑才渐渐缓过来,煞白着小脸转头对身后伫立了半晌的少年哑着嗓子道:“我爹他。死了。”亓琚没见过他这般模样,漆黑的眼瞳骤然缩起,许久才道:“我知。”叶湑猝然眉头猛一皱,一口鲜血生生喷了出来,眼前一片血红,却生生撑着,不肯倒下。亓琚箭步冲过去,试图抱起羸弱的男孩,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瘦弱的男孩都抱不起。想唤来下人,偌大的宅子没有一人应。亓琚向来娇生惯养,难得皱眉,一拳砸在地上,负起那少年,半拖着离开叶府。
街上人流热闹拥挤,可是亓琚知道那些都与他无关,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救起他背上的少年。他知道,从今往后背上的少年的身后不会再有坚固的盾牌,但是没关系,这个少年失去了叶家,至少不会失去他。
待叶湑醒来,叶家也散了,娘亲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也再没醒来过。过两天父亲和母亲也要下葬,府邸也变卖来办丧事。仿佛一夜间长大了。醒来的叶湑表情依旧淡淡,谁知心中如何惊涛骇浪。可是他是个大人了,太多的情绪只能留给自己,表露出来只会强加在旁人身上,那样太幼稚。叶湑一咕噜下床,床前的亓琚亦是被吓了一跳。叶湑整了整衣裳,俯首对面前的人作揖:“多谢你多日来的照料,今日恩情,他日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