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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鬼·外传·心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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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一:心灯

乱世之际,妖孽横行。www.biqugexx.net

一如烽火狼烟四起时,必有得天命者重聚这破碎河山,辟烛也在乱世之中觉醒,寻觅能奏响辟烛之琴的琴师。他生来就晓得自己是因何而活——寻到这一代皇天眷顾的琴师,认其为主侍奉几十余春秋,琴主故去后并入棺柩,沉眠数百年,再于兵燹复兴时觅得新主,循环往复,无有已时。

或是琴灵天性凉薄,或是入世所观俱是母亡子殇、白骨蔽野的乱象,辟烛始终不欲多涉一桩因果。在漫长无望时睡时醒的前半生,他曾听闻有灵舍身饲主的轶事奇说,在世俗人看来,乃是可歌可泣的佳话,在他眼中则弥足可笑。凡人大多独吃自*而渴慕长生,什么舍身饲主重情重义,不过是粉饰那难看的吃相。

辟烛琴主中出过一个军师,算不得运筹帷幄擎天架海之才,其琴道主杀伐,一曲可使敌肝胆俱裂。虽有三等机谋,却输在一等忠悃——他死于主公亲自送上的鸩毒,但因锋芒毕露。

若非迫不得已,辟烛琴灵鲜少现于人前。

在琴师之中,也只知有一张玄奇莫测的辟烛古琴,趋之若鹜而不可得。

——

晏,承乾十四年,冬。

承乾,取承平盛世乾坤共鉴之意。

当今座上那位践祚十数年,除却零数的那几年还很有些守成之君之风,剩下的十年百二十月则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何谓昏君典范。承乾二字,权是起给傻子看的。

娄襄夜里路过一只皮包骨头的野狗。

它双眼冒着狼一样的光,弓起背扑上一团疑似黑炭的东西,钝刀剔肉般扯了块肉细细咀嚼。近来才辨得那物是个披破皂衣的老头儿,衣物定是自乱坟岗扒的,布着零星血渍。那老头本一息尚存,枯瘦的手惊弓之鸟般扑腾了下才肯完全断气。

龙气独钟的浩穰京府,竟也会生这等惨事来!

娄襄齿间泛酸,趁那狗吞食人肉无暇他顾,甫奔出这条巷子就扶墙干呕。

他背着师父传给他的古琴,琴中传来一声冷笑:“这你就受不得了?那若你去了三百里外的村落,见易子相食、罔顾人伦之惨剧,岂非要心悸而亡?”

“竟是如此!天理昭昭……怎不应这昏君头上……”

“慎言。”辟烛感知他要找的人即在深巷里处,“且随我来。”

娄襄屏息噤声,强忍恶心,亦步亦趋跟着琴灵绕进深巷。

深巷尽头“别有洞天”。斑驳门户半掩半开,粗浊秽语杂混浪荡欢吟泻在夜风中,靠门散坐着三四个粉头(1),耷拉着眼皮,带着厌世的漠然朝这瞟了眼。

娄襄变色:“这种地方!?”

“是此处无疑——噤声。”

他们等了会,一记微弱似猫叫的哭声从一叠破旧被褥传出来。辟烛翻开最上头几层,却见一个没多大的孩子,瘦瘦小小,一双眼睛漂亮至极。许知不是亲娘,他扁扁嘴,打了个哭嗝。

这任琴主……怎么是一介幼弱孩童?

辟烛举着孩子没回过神,娄襄也呆了呆:“哦,原来还是个娃娃,难怪、难怪。”

孩子呼吸很轻,辟烛以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他感到舒服点儿了,松开皱巴巴的小脸翻过身。

娄襄问最近门的女子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风尘里打滚的女人见多了怪事,眼也不抬:“叫没心没肺的爹娘丢了呗。世道吃人,养大了也是活受罪,还不如早死赶下辈子投个好胎。”

话糙理不糙,乱世当前,人是豺狼虎豹。

娄襄感慨万分,心中决断更为坚定。入宫为御用琴师本是恩师遗愿,晏帝昏庸无道,若从那人之言,枕戈待旦伺机而动,诛龙之计或可大成——那桀纣之君,又哪配得龙字?他一腔热血沸腾,在看到辟烛怀中稚子时又冷成了满怀苦涩,不禁长叹:“这等凄惨日子,几时才能有个尽头?”

辟烛饱览人情百态,早已习以为常,他掂掂这比棉花重不了多少的小猫崽子,又看看兀自伤春悲秋的娄襄,深感自己找了个甩不脱的麻烦。

孩子在襁褓里糊里糊涂地被迫拜了师,糊里糊涂地从了娄襄的姓。名是娄襄起的,单名一个昙字,着实切合那双眼睛。纤长睫羽舒张似花瓣慢展,徐徐露了点黑如徽墨的瞳,如水眸光似蕊上圆珠,因未沾尘泥,恍然隐含圣洁佛性。

可也起得不佳。

昙花花期,一弹指顷,正应阿昙亡于舞象之年(2)的命数。

那时,怎么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呢。

——

一人一灵在深宫里养着只体弱多病的小猫崽,箇中艰辛不言而喻,亦多可乐。

譬如阿昙咿呀学语时——

小家伙贼精贼精,摸清凡事多由辟烛为主,尤爱黏这只肯在夜里现身的琴灵。辟烛不胜其烦,三番两次把娄昙丢到娄襄厢房,也不清这猫崽子哪拨拉来的狗鼻子,每次都能一摇三晃溜回辟烛那处,从不走错。

寻常人家幼儿,最先学会喊爹喊娘。小东西没爹也没娘,最先学会的也不是师父,而是——

“再跟我念一遍,辟——烛。”

“……碧……珠?”

“辟烛。”

“碧、珠?”

“……辟烛。”

“碧珠!”

如是反复再三,享受百年清净的琴灵终于忍无可忍:“娄襄,你徒弟借我一用。”

娄襄心惊胆战:“怎么?阿昙惹着你了?”

耳畔摧耳魔音不绝,琴灵温温雅雅一笑,毫不含糊把赖在身上的娄昙推开:“由你教他,成立之后只怕男女不分,不如我来。”

亦多可悲。

头几年晏帝尚装装附庸风雅,命鼓《猗兰》(3),娄襄琴艺殊绝,足以安常履顺。琴可怡情抒志,却不合逸乐助兴,晏帝骨子里爱极寻欢作乐,装不得一时半刻,到后头转投靡靡郑声,网罗来的琴师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不如意。

娄襄得意时溺于安逸,凌云壮志早抛掷九霄云外。至月上中天,国都外流民衣衫褴褛、饿殍遍野的景象偶尔会像一颗尖而细小的石子砸在他心头,当他辗转反侧时,又默诵先贤教诲,被可能挂在头上的弑君罪名压得憋闷难当。他还以娄昙年幼为由推诿,救人一命,便该送佛送到西,孩子路还长,得有人看护着,熬一日算一日吧。

若是如此,从众合流也是可取的活法。可他很有些天真,妄想取个两全的法子,既不辱没屈就他的琴道,又好偏安一隅度日。

无坚实之基而硬承万钧之重,迟早折成两截陷入泥淖。

境况每日愈下,从克扣的几纹银锭到只有一片白菜充作调味的汤水,写尽不得志者的际遇。

承乾十九年某个雨日,娄襄没耐住砭人肌骨的寒湿雨气。不知抛到哪个旮旯的愿景针尖似的冒出来,他就着一时冲劲,怀揣承自恩师的沾灰印信闯入雨幕,再没回头。

琴师娄襄成了为权贵掌控的一枚兴不起多大风浪的小棋。与虎谋皮固然冒险,在他看来是稳妥折中的活路,全了他那颗日夜瑟缩的良心,也能保阿昙衣食无忧。----更新快,无防盗上----*--

有段时日娄襄夜不归宿,回到居所已至五更,后来连白日也瞧不见影子。他不再管教娄昙,任这孩子当风雨里的一棵野草,哪天心血来潮记起了就塞给他一碗凉透的清汤,或摸一沓减字谱叫孩子钻进去死磕。

他低了自己的头,没让琴折了风骨。晏帝瞧他面皮还顺眼,于是这琴师又泡沫似的浮上水蹦跶几下,过了段光鲜日子就给戳破了。

辟烛不欲多牵涉世事,娄昙开始识字后就避而不出,对此一无所知。

等辟烛感到琴主有难再出古琴时,娄昙昏倒在琴边,肆虐的风雨从半开的窗棂里扫进来,猛兽一般打在他发烫的脸上。

娄昙走过死关后,辟烛化作娄襄,每日于梦中教他习琴。

而纵他千防万防,也终无法不沾因果。

一夜,辟烛被琴声惊起。

那小东西勾拨琴弦,指头充血也不肯停,几近走火入魔。

他忧怒交织,心底深处又滋生着悔意,扬手将琴打偏了三丈。

“谁允你如此?!我……你师父授你琴艺,不是让你糟蹋琴的!”

娄昙反应极快,田鼠躲狸奴(4)似的把手缩进宽袖里去。

辟烛白日在小家伙面前扮着温和的娄襄,此时不觉冷下颜色,板着脸逮住两只瘦小爪子:“还敢躲?”

“我……我怕弹得不好。”娄昙头压得更低了,“辟烛,我这么笨,师父他会不会不要我?”

辟烛没料到他会认出自己,哑然失语,片刻才道:“怎么,他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娄昙不答,乖乖地摊开双手让他方便上药。辟烛头一回做这事难免有失轻重,错手戳到他的手臂,他连忙把呻吟咬在齿间。

辟烛刷地撩起他的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的掐痕。

“娄昙,你实话告诉我。这是娄襄弄的?”

小东西继续装傻充愣。

“……罢了。”琴灵故作平静道,“手摊开放好,接下来不管多疼,都给我忍着。”

辟烛右手捏住娄昙的小指,扎破指腹,挤出一滴血珠,左手抽取一根琴弦稍沾些许。娄昙本并不感到很疼,反倒是目睹琴灵执弦穿透躯体痛得站立不稳,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

小儿懵懂,不明白他方才真正成了古琴辟烛的主人,亦不知从此往后将与琴灵同休共戚,宿命相连——到底是看大的孩子,哪怕外头裹着一层层隔绝尘缘的厚壳,里头终究绵软得很,摁一记就留了经年褪不去的印子。

琴灵认主后灵力日见衰竭。

辟烛琴得灵力于造化,本当源源不绝,但要在满足琴灵维持实体同时温养多病幼儿也属万难。他大多昼伏夜出,潜入娄昙梦中传授琴课,乃至传授先贤之道。若灵力充盈,则借娄襄皮囊照料这令人忧心的小东西。

阿昙曾问:“为何三闾大夫要投江呢?”

他也有求必应地答他道:“‘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5)’由此推之,臣之事国亦然。亡故土者好比断根飘蓬,伶仃无依,终日不得开颜,还不如以死明志,保全气节。也许是这般罢?”

娄昙端肃危坐,若有所思。

事后追想,原在那时,他便引阿昙往死局走,误人子弟犹不自知。

娄襄这正经师父倒成了挂名的。

他一生沉浮,早被外物敲打成了个疯子。

这软弱的男人像块煮熟的肉块,被人咬了几口弃在龌蹉水渠边,一日日腐烂生斑不算,还滋养绦虫去祸害旁人。他疯癫时六亲不认,见不得徒弟比他单纯洁净,情绪上来又掐又打。清醒时又自怨自艾,抱着被他凌虐的娄昙痛哭流涕。

娄昙消瘦下去,俨然刚点亮不多时便要暗灭的烛,烛焰在风里颤颤巍巍。

辟烛有心无力,一夜复一夜篡改娄昙记忆,让幻境永定格于白昼,编造一个不那么残酷的现实。幸在这出瞒天过海的戏唱得天衣无缝,阿昙以梦为真,心无忿恨长大,没步娄襄后尘。

昭定五年,阿昙一十又四。

辟烛在他梦中扮了八年娄襄。

阿昙琴道之上日进千里,虽有时自得骄纵,却不逾尺度;

阿昙未尝识破八年的骗局,喜与他亲近,他欣慰之余又有些怅惘。

阿昙多病,忌辛辣……饮药后或可食杏脯一枚,多则易生痰。

……真真是操碎了心。

前年岁终,晏与北狄盟于淄州,割淄州以北三城,勒碑为证。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哪怕朔北阴风呼啸于头顶,肉食者宁肯躲入华盖冷观山雨欲来,不忘置一盅佳酿,几叠珍馐。

元夕之夜,晏宫中筵席大兴。

琴师居所,孤灯一盏至天明。

梦境中仍是安好光景,换作一片冬景,纷纷落雪落在园中蔷薇架上,晶莹生姿。辟烛独爱蔷薇,幻境中的红蔷常开不败,冰晶缀蕊,美不胜收。

娄昙早前听闻天灯祈福的旧俗,兴冲冲央师父同做了盏灯,框架是辟烛以竹搭就,宣纸由娄昙粘上,随意用朱色点些圆点便硬说是蔷薇了——稀稀落落几笔,充其量可说是铺在瓷碗底的相思子,实在是半分蔷薇轮廓也没有。

辟烛不欲坏小徒兴致,提笔写了来年心愿叠折好贴上,娄昙也无比庄重地书罢,好似天灯真能把心念寄往上神身边去。

师徒俩在枯树前燃了灯,仰头看它似发光的蒲公英随风挪移,斜飞上空,渐不见影子。

娄昙的面容在雪光灯光里忽明忽暗,一半欢欣,一半沉凝。他幼时的脸还嫌圆润,而今长开,显出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冷峻。他矮**又提笔在第二盏素白天灯上写了一个奠字,收笔一捺如青刃出鞘,泛着肃杀的冷。

这盏灯也上了空。

一许良辰不负,明月永在。

二愿此景永记,此情长存。

三敬我大晏将士英魂,镇阳关,戍岩邑(6),沙场埋骨。

四——

“佑我大晏金瓯永固……国泰民安。”

照常理说,讲出来的愿多是不灵的。他想必是清楚这个念想太难成真,讲上一遍骗骗自己聊以**。

辟烛静了静,道:“回去罢,莫凉着了。”

娄昙心想这怎么会受寒,冰天雪地里还开着蔷薇花呢。他眨眨眼笑道:“师父,往后每年元夕我们都一起放一盏天灯吧。没准儿还真能实现……”

扮作娄襄的琴灵一睨空中粟粒大小的光点,不能理解凡人为何会把心愿寄在轻飘飘的纸灯上,但见小徒情意拳拳,仍颔首应允。

师徒俩慢慢走回屋里,幻境中的雪地上的足迹不多时即为新雪湮没。

——

娄襄死在昭定六年的夏季。

估摸是遭阉竖摧辱后渴极欲寻口水喝,他本能地摸索到井边,没留意滑溜的青苔,一头栽了进去。

那井枯了,要有水也是几滴没被蒸干的雨。

十几年前他是个周正琴师,同恩师走遍四方,热情姑娘还抛来精致的绢花。他没收,故挨了“负心人”该得的报应,死相很丑陋,衣角堪堪束住凸得让人疑心转瞬就要滑脱的肋骨,据说还从尸首里夹出颗黄豆大小的铜铃。(7)据说他枯瘦的五根指头钳子似抓着个一口也没咬过的馒头,油纸包着,捞出来都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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