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BE(1 / 2)
我和猫没有可能相同。---
如果所有人都只能活一次,那么我也是;如果任何人同时都只能有一颗心,那么我也是;如果没有人抛弃我,那么我也是;如果人类的正常心跳是八十次一分钟,那么我也是;如果人类的正常体温是三十七摄氏度,那么我也是;如果人类多少都曾经想过要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猫,那么我也是。
那么我也是如此庸碌,这样平凡,那么软弱。
为了迎接这个世界的死亡而降生的我在这里仍然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怒火中烧,我急切却懒惰,我无从纾解,手中无所事事,可外界一而再再而三地节外生枝。
我对流过去的水太执着,意外把自己溃散成如今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即使当我去做一只猫。
我就失去了我的所有价值。我的死或生也无法左右任何人了,他的选择就不会为我而做。我自己丢掉了同意和他交换这份感情的机会。
在第七天的云中凡人的手段不过是一粒落入汹涌海水的圆米,无机质的竖线在深紫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
今天正是诀别之时,我没有指环要脱下,也没有伙伴要拯救,更没有未尽的午餐等我用:这七天是只有我不在的七天。
我把视线凝聚在中央城区的电视塔上,赤红的线条在幻力力场下扭曲,像铁塔的羊毛毡。我不知将这个动作保持了多久,或许是整个上午。我一直都把头高高扬起,看着这对我而言熟悉至极的灰暗天空。这样的毁灭千篇一律,我并不觉得有分毫奇怪:我当然不觉得雀跃,也没有悲伤,只是习以为常,依靠这个动作排解无聊,来等一个人。不知怎么,我宁愿今日我也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保持我一贯无耻到极点的无知,这样就可以更加快乐,更加欣喜,更加幸福——即使这都会是短暂的重逢,可是,太好笑了,我正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重逢才站在这里。
但和那一天不同,我打定主意不会再在这里继续等待。我得到了某一份爱,这份爱的力量给予我前往任何地方的权力,也支持我去站到和他同等的位置上。
我从来不是擅长去等待的人——更正,我不是会去等待的猫。我是去追逐的猫。
我开始奔跑!我脖上的铃铛左摇右晃,里面的珠子不停地撞击金属墙壁,却怎么也无法逃离:它只能发出“叮铃!叮当!”之类可爱又清脆的声音。
即使世界要毁灭,但今天的草地是如此柔软,风也如此清爽,我的脚步这样轻盈!至少此刻如果我要做出一个选择,我的答案是:我的单恋比世界危机更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笑:明明是被天空倒映得泛出紫光的水面,却仍然可以照出我的快乐,我可以从中看到我高高竖起的耳朵;明明花儿像遭遇凛冬一般凋谢,我依旧能够构想我摘起盛开的它送到那个人手上时的场景;明明我们所有人都要在今天死去,我却如此的荣幸,如此荣幸今天可以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明明大橘是这样一个愚蠢的名字,但是我希望任何人都可以知道这是我的名字,是只有那个人会称呼的我的名字。明明一切都不再这么美丽了,美丽的只有我的心情而已,我却还是能感觉到周围所有的温柔。---
要是是这样的世界,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每天都是世界末日。
——对不起,这是不行的,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这样想了,有多少人会怨我像个平凡少女一般愚痴呢?我吐了下舌头,立刻就收回来,向圣星教会的方向熟门熟路地跑去。
我当然熟悉,我往那里去过百十次,不是为了杀害某个人,就是为了被某个人所杀害:
那座祭坛如圣人最后的白色灵柩。它白洁,神圣,无与伦比:这是离神最近的地方,即使我是一只猫,我也不该不穿祭披到这里来,免得令神之使徒的脸颊蒙上灰尘。可是我没有祭披,应该没有人会怪罪一只可爱猫咪。优雅的白色雕塑在拱形的门旁站作两排,不论是充满攻击性的剑还是柔软的布匹都是这样亲厚,这是一种充满了虔诚的艺术——只是我暂时无心欣赏。因为我还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他是否要来找我,何时来找。我要去见他,他是否会感到一点点的惊喜?
我在混杂的惶恐,雀跃,痛苦和嘶吼的欲望之中旋转,但始终没有跨过那道向所有信徒敞开的、公正的门。
只要我不是猫,我就不会在这里停下。毕竟只要我是猫,我就对此毫无办法了。对不起,我说了太多题外话吗?
我今天有勇气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说些题外话,否则我将直接希望自己能被沉沉河水淹没、被沙土掩埋、从冲天的城市霓虹之中坠落,我要粉身碎骨,肝肠寸断,切断所有生机防止自己见到今天的终幕。我确实还是带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那么微小到连我的眼眶都无法盛满的侥幸。
我大可在那里等待,然后带着乖孩子的疑惑那样随着世界的崩毁死掉。我说:我宁愿保持我一贯的无知。不正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信任这个世界吗?我们的主是一个最好夺人所爱的顽童。不一定是因为乐趣,还有各种各样的因素……现下意识清明的属于人的我和对喜欢的感官是如此稚嫩的属于野猫的我正在一同呼救,它们的思想交杂在一起,令我只是……只是不知所措。猫是不会流眼泪的,总之我在河边看到的我的眼睛到底是否充满光彩,看到的那支花究竟是否开放,还有我是否荣幸能够和他许下那种不可能达成的诺言,还会不会再被叫一次“大橘”,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吧。我总是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的平静。我不论是作为一个指挥使还是猫都冷漠得太可笑了,只有为了自己假惺惺的恋爱才会拿出易碎品的心。
我的语言支离破碎,不过没有人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挥霍这份痛苦。
不论如何。
猫的五感灵敏,不论我多用心地去思前想后意图挥散它,它依旧在我的鼻尖环绕。至少最后我想留点庆幸的情绪:至少那个人的血并不真的都是红酒。我依靠本能抬头看着天空,良久才意识到云层不会施舍给我仅一丝一毫的光。
我实在是做作又矫情。其实我只是觉得天空昏暗导致我产生了异常的恐惧。可是我分明在昨夜已经面对着那样的场景排练了千百遍,现在对我而言那就会像一场天天光顾的噩梦,肯定也不算特殊。可惜的是,我的肚子还是有点空,它暂时像个不会被填满的无底洞:这导致我的脚每踏出几步,就不可控制地想要退回,逃离,跑向今日开始的地方。
这项艺术作品被推上今日的封面,我察觉所有人都在邀请我去观赏,哪怕我只是一只猫:这是一个对我而言非常之极其之重要的人被钉在地面的圣人垂死的画。我猜测这一副画属于巴洛克画派,正因为这超写实之中一丝一毫的亮光与璀璨都没有,是这样灰暗深邃,讲述叫人痛哭流涕的圣经故事中不知名的某个桥段。如果我在现场,我必须对作者发出质问:为何要把一个一生只为光明奔走的牧羊人放在深渊中,还要用荆棘的痛苦刺激他。你知道磨难不会令他感到有半丝悔恨,甚至钉上十字架倒在石堆上灼烧的苦痛对他而言也就是一笑了之。于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胡乱拼贴、弄虚作假、自私自利的泄愤,我说的对不对?
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