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聊（1 / 2）
在夏近看来，叶迩身上一直有一种很混沌的东西。那些东西他藏得很好，只是隐隐绰绰地浮现过，他想拨云见日，却一直不得其法。
叶迩从没和夏近说过他的家庭，这是他第一次碰到他的伤口。
也是第一次看他把自己的伤，一层一层地剥下，也剥开自己的羞愧、恐惧、困惑和哀伤。
夏近没法想象，像叶迩这样傲气娇蛮的人，会有这样不可理喻的家庭，会遭受这样的委屈。他象想不出他口中那个曾经的“土气、蛮气的不可理喻的孩子”是什么样子，更没法想象，他小时候受过别人的欺负，遭到过别人的霸凌，且能说出一句，“小孩子的残酷是真残酷。”
他知道他是农村出来的孩子。
可是他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精致、狡黠、娇憨，妖精一样，他对他心旌动荡，丝毫不敢对他任何轻视。哪怕五年之后，他们重逢，不管叶迩自称自己过得多么社畜多么苦，其实他从同辈人里混得其实非常好，以阶层跃迁来论，夏近就没见过比叶迩更快的了。
他不敢挑剔他。作为他的前男友，他甚至没有自信说一句自己是那些人里最好的，因为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财力能力，他真的不是最好的，能排到的不过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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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他们一直在视频。
在那之前，叶婉婉没出房门的时候还在撺掇，说哥哥快你吧，小叔叔都哭了，你赶紧来米兰把小叔叔带回去吧！叶迩当时很想动手打这个没轻重的侄女，赶忙说不用，我明早7点就回去了，你明天还要拍戏，一来一回你不要睡觉。
虽然之后俩人也没睡什么缴。
他们各自躺在床上，房里各留一盏小灯，让对方能在镜头里看见自己。
然后就拿着手机，侧身枕着枕头缓缓地说话。
关于叶迩的家庭，夏近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的父母题过于轻松，从来没想过自己随口说的家里趣事，会让叶迩对比自己之后那么伤感，更没法通过叶迩刚刚十数年浓缩出来的一段话，听完轻飘飘地对叶迩说一句别哭，我能懂你——那么多的挣扎，他不敢，不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感同身受，只不过是有些恨自己罢了，叶迩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法呆在他身边，牢牢地抱一抱他。
“我……”
他安静而悲伤地看着他，最后始料未及的一句，“我的父母是我的家人……他们也会是你的家人，你不要伤心，也不必觉得羡慕我……我有的，你都会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他猜叶迩也不需要自己家里八套房的解决方案，也不差请律师的钱，所以只能凭借着本能继续说，“还有，我一点也不优秀，一点也像你说的那样……”
“可能从世俗的眼光来看，我今天混得比很多人都好，可是我真的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很无聊，一点也不有趣……认识你之前，我拍片子拍到焦虑，压力大得都要支撑不下去了……当时第一次离家那么远那么久，你不知道能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多庆幸。”
“我其实就是个很孤僻的怪小孩，当年很胆小，一直偷偷想你，但是还不怎么敢找你，每次跟你说一句话，都要反复给自己打气……”夏近说的是他们五年前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叶迩已经记不得什么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说出那时候一丝一缕的心情。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话题好……我想跟你说我做不同地区的卷纸有不同地方的风格，我害怕你嫌弃无聊，我想跟你说我和同组的小姑娘们玩不到一起去，她们聊的我插不上嘴，我害怕你嫌弃我小孩子家家交朋友这种事情还放在心上，我想跟你说我休学了很久了感觉课业跟不上，又害怕你问为什么休学问
得太仔细……我每天都要疯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话你才会开心，你提到新出的游戏玩具流行款会笑，提到好看的衣服鞋子会笑，甚至提到徐安远你也会笑，我生怕你跟我在一起冷住脸，受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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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近一副爱情难民的口气，叶迩静静听着少年心事，终于忍不住了，问，“我什么时候对你冷过脸？”
叶迩不觉得自己凶过他，反倒是他觉得五年前的夏近一直很凶，尤其是在床上简直是用尽蛮力，经常“唰”地一下把他按在床上，跟他接个吻，都直接命令他张嘴，舌头伸出来。
一时间，他们好像回到五年前，倒回他们确认关系的那一夜，千头万绪的要与当下互文。
夏近眉心轻蹙，心想你不仅仅冷脸，还经常语言霸凌我，说，“我们在一起一个月的时候你还记得吗？7月最后一天。”
叶迩：“……”他不记得了，成年人心如水泥，他谈的恋爱有一打，谁会去记月纪念日？
夏近道，“我那天晚上回家送了你一个超轻黏土，我问你可爱吗？你问我为什么总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这么丑……”他看着他，满腔委屈，“那个是我自己做的。”
叶迩：“……”
“我听组里小姑娘聊天，说她男朋友很喜欢超轻黏土，做了一套，我当时觉得这个不错，手工比买的有心意，就买了材料邮到了剧组——那几天我回家都比平时晚一些，收工了还会在化妆间呆着，就是在做它，当时你在考三口，你一句都没问过我。”
叶迩耳朵发热：“……”
夏近看着他，声音发紧，声音遥眇得像是老式的电话机发出的杂音，“你是不是都忘了那个玩偶了？”
叶迩说：“我没忘。”
“我不信。”
夏近有点堵气，撇着嘴，连正脸镜头都不给叶迩了，“不过忘了也正常，都说礼物里手工最丑，越用心越丑，你嫌弃也正常。”
叶迩叹了口气，说你等会儿，然后他退出聊天界面，打开另一个社交软件app。他刷刷地翻屏，知道夏近还在线，缓缓地解释，“当时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是你做的，你后来也没和我说，你总是买东西，天天买，有时候我真的很难get到你的意思。”
叶迩把微信调回来，给他发过去一张截屏。
“这是……？”
夏近的眼神镇定又慌乱。
叶迩道，“我的ins号，平时不怎么用，照片都是锁着的，想起来就给自己生活做个记录——你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来……”因为当初真的丑到他了。
截图里是一条ins，时间是五年前，照片是红头发的玩偶，配词是：小奶狗送我一个超丑的东西，还特意拿给我看，让我反复看，他这是啥意思？
他看他阴晴不定，他看他匪夷所思，代沟这个东西真的有点可怕。
叶迩不确定地问：“所以……你那天生气了吗？”
夏近道：“我当然生气啊。”
叶迩：“……”
成吧，这个叶迩也不知道。他们那时候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他以为这个小孩很坦诚，没想到他还会这样独自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