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春暮（下）（1 / 2）
来人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徐允恭将目光转到他的身上，这一看，差点被口中的酒呛住。www.biqugexx.net
他面前的人，朱红礼服，衣襟上绣了龙爪菊纹，墨色长发整洁地收在玄冠之下，一双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凝注着他。他的肢体修长，线条流畅，肤色雪白如玉。不是琴师宁又是谁？
徐允恭还以为自己醉得产生了错觉。
琴师宁俯身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徐公子，怎么，几日不见，又将奴家忘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从前那样掐着嗓子，故作娇态，而是清澈中带了几分醇厚，令人听来十分舒服。
“怎么会呢，谁能将宁公子认错？”徐允恭笑道，直到瞥见他腰间刻有“宁”字的玉佩，这才领悟过来，惊道：“你是十七皇子，宁王殿下？”
“徐公子，你可是总算是认出奴家来了。”
宁王朱权以袖掩口，嗔念徐允恭一句，放下时，衣袖滑落，又露一截如玉的皓腕来。
徐允恭急忙起身，对朱权行了拜礼，朱权以手扶他，蔻丹的色彩在他视野中异常醒目。
十七皇子宁王朱权，在他们这一帮大臣心中，是极为神秘的存在。
他的生母是朱元璋打天下时候跟在身边的歌女，后来大明朝建立了，便被封作杨妃。杨妃在洪武元年的元月生下了朱权，在诸皇子中名列十七。因着年龄较小，又很少露面，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样子。只是传闻他继承了母亲才女的天赋，在文学戏曲上的造诣极高，却不喜经史；又有传言说，路过十七皇子的宫殿时，时常可以听闻天籁般的琴声；还有传言说，宁王朱权遗传了杨妃的相貌，还未成年，便有狡童之态。凡此种种，将朱权说的天上有地下无，风传越来越多，见者却没有几个，更是增加了此人的神秘感。
而今，朱权本人正站在他面前，徐允恭却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个把自己请入茶室，问他要僧鞋，逼他给他做琴弦的人，竟然会是宁王朱权？
眼见这个素来镇定的男人露出了由衷惊讶的表情，朱权颇觉愉悦。
“徐公子，你今日送来的琴弦我已经看了。”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徐允恭顿了顿，接道。
“你用了杭州产的丝弦，这我并不意外，但拨弦之时，弦上闪烁的荧光又是什么？”
朱权这话，可见他对他送去的琴弦还算有那么点兴趣，甚至还教他弹拨了两下，不像上次直接给剪了。
徐允恭欣慰道：“那是我将螺钿杂入蚕丝之中而制成的。”
“是了，正是螺钿的色泽。”朱权兴奋道，“不过你在弦中杂了螺钿，又是怎么做到令琴弦不扎手的呢？”
“我料想直接将螺钿黏上，会害你弹奏有滞，亦或不幸伤手，便事先用药水将螺钿浸泡得极软，再织入蚕丝之中，而非直接粘在丝上。---”
“原来如此!”朱权拊掌大赞，“你可知道，我用你这弦弹了一首《高山流水》，拨弦时浮光跃动，青红两色荧荧交错，我喜爱得紧。”
徐允恭笑道:“殿下对我送去的琴弦可还满意？”
朱权回望他，亦笑:“我这琴用到现在，一直没有起名，因为一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但现在，托你之福，忽然有了灵感。”
“不知下官是否有幸一闻？”
“自然可以。我这琴名‘飞瀑连珠’。”
徐允恭不由想起琴师宁操琴时行云流水的画面，恍惚不似凡景，“飞瀑连珠……实在绝妙。”
朱权从怀中拿出朱允炆的羊脂白玉佩，放到桌上，“这东西还给你便是。”
“多谢殿下慷慨相赠。”
徐允恭正要接过，朱权却伸手拦下，另一只手为徐允恭斟满一杯酒。
“殿下，万万不可。”徐允恭急忙挡了，对方却已将青玉杯擎起，端到他面前。
徐允恭唯有接过，仰头饮尽了，落杯时见朱权正瞧着他，似是心情上佳。
他将玉佩收入怀中，见朱权仍坐着，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忍不住道:“殿下，下官有一件事想问问您。”
“你说。”朱权点了点头。
“殿下几次三番隐藏身份相见，不知是否别有隐情？”
朱权眯起眼尾，“理由我可以不说，也可以随口同你扯上几个。不过，你若是想让我如实答了，你也须得照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看来这应当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难，”朱权笑，“你只需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嫣雨姑娘青眼有加便可。”
徐允恭心中一跳，“殿下为什么会关心嫣雨姑娘的事？莫不是下官夺人所好？”
朱权无声而笑，“这不是很简单吗？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想起我的皇侄儿，我就是想不注意也很难。”
不安的预感化作现实，徐允恭被朱权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若感无所遁形。一向八面玲珑的待人处事之法，在朱权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面前，亦完全丧失了效力。
徐允恭下意识地看了朱允炆一眼，在为他所设的宴席上，他维持着礼节上的微笑，反是这样，更令人担心。
“报——燕王殿下送来贺礼。”
正当徐允恭思索该如何作答之时，有人及时帮他转移了注意。
席上众人一时被吸引，只见来人提着一个方正的笼子，其上罩有双喜纹红布罩，到了朱允炆所在的高台之下。
拦下交接的内侍，朱允炆从台上走了下来，亲自揭开罩子。
不仅是朱允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徐允恭、朱权，通通瞪大了眼睛。
笼中所有的，是一只皮毛顺泽，眼鼻巧致的银狐!
朱棣给朱允炆的贺礼，竟然是一只银狐!
“燕王呢？”
朱允炆愣怔半晌，终于挤出这三个字来。
内侍被朱允炆语中的肃然骇住，忙道:“启、启禀殿下，燕王感染了风寒，不便参加宴会，已回宫中休息了。”
下令将银狐安置了，朱允炆挥退内侍，回到席上，面上却惴惴不安，不断打量着周围。
台下的坐席上，朱权低声同徐允恭道:“你不愿回答，那我们来赌一把如何？我猜我这皇侄儿很快就要去找四哥了，徐公子，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