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新娘(十七)(1 / 2)
君弈抄捷径,疾速朝多媒体中心赶过去。为了不露馅,不招惹忌惮,与柏舟和云长卿相遇伊始,他就暂停制作符箓。尽管随身携带的镇邪符不在少数,不过置身蚁窝般的幻境中,他没把握能扛住云家镇鬼魂的人海战术。
廊道的末端涌来了大批的“学生”,姑且称其作学生,仅因为他们还以学生的面目示人,但蹒跚的步履,诡谲的嚎叫,都不二于丧尸片中皮肤死灰、伤口流脓的人形怪物。行走的,攀爬的,还有天花板垂挂的,铺天盖地的鬼魂将君弈淹没,如山洪将静谧的村庄淹没那样不可抗拒。
克服反射性的颤栗之后,他清晰意识到指间的符咒没能发挥用处。就像征伐途中天然的障碍物,多余得无法激起人的注重,厉鬼相互推搡着和他擦身而过,将近三分钟,别说攻击,他们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短时间内他无心思琢磨明白,虚惊过后,他离开身处的教学楼,越过修建中的篮球场边上的鹅卵石小径,顺利抵达即将启用的多媒体中心。
他打开还贴着保护膜的玻璃门,进到宽敞而昏暗的大堂,左手边的墙壁嵌着巨大的屏幕,前方搭建了红绒布覆盖、半圆形的剪彩台,而右手边由近而远依次是洗手间、走火通道和三个电梯的门,尚未通电的缘故,大部分设施无法启用。
君弈举目望向纵横的楼道,轻飘飘的谈话声从三楼还是四楼的位置飘来,凭声线,无疑是甄忆晴和魏晓山,凭内容,他就不敢咬定了。
“你蠢吗?被砸的时候不会躲开,摔的时候不会假摔?说,是不是缺心眼?”
“演戏演全套,装逼装到底。”
“傻逼。过来,我背你。”
“那多不好意思。”对话停歇半分钟,“死了都好几年了,这种程度的伤根本——”
“别说话!有人来了,不像是活人。”
窒息感突然攫住君弈的喉头,淡淡的影子靠近楼梯及腰的护栏,随时会探出茸茸的脑袋,发现他的行踪。宛如实验中受惊吓的小白鼠,君弈仓皇地寻找逃窜的方向,蓦然间,有谁死死捂住他的嘴巴,拦腰提起他,扎入极致的黑暗。
防烟门悄然无声地复位,安全出口的指示灯箱散发着幽幽的绿光,为云中君本就可怖的傩面具平添一缕妖邪。云中君背部尽可能紧贴墙壁,君弈斜靠在他身前,被托举着的肋骨和附近的内脏都火辣辣地疼,哑巴也许是真害怕,也许是凑热闹,不嫌事大地环住他的腰,柔嫩的脸颊亲昵地蹭过来。
透过防烟门狭长的观看窗,甄忆晴和魏晓山羽毛似地自高处缓缓飘落,顾盼四周,试着找出轮椅的主人。他们警惕地看过来,门被推开了小小的夹角,君弈已经出现了D小调触技曲与赋格的幻听,两人没由来顿住,转向了洗手间的方向,仔仔细细检查了好久,他们方偃旗息鼓。
危险解除。君弈小幅度挣动,哑巴意犹未尽推开,但云中君却没撒手。
他的手臂越缠越紧,很难想象看似纤弱的人蕴含着这样的力量。君弈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耗尽,少顷,五脏俱焚的痛楚在他身体里肆虐。
“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桎梏他的力度忽地消失,君弈想到云家镇鬼魂对他视若无睹,想到和女班长共处时、她那烟的独特气息。他萌生必须立刻辩解的不祥预感,不过一念之间他就错失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云中君带着他拐入漆黑的洗手间,经历过颠簸和天旋地转,君弈被掐着脖子摁倒在冰冷坚硬的洗手台,折弯的腰发出骨头错位般咯咯的杂音。
“放开我!你是不是有病!”君弈胡乱挥动拳头,混乱间,他打中云中君粗陋而质厚的傩面具,不知怎地他就丧失了反抗的胆量,即使这反抗符合情理与道德。
云中君怜悯地谛视少年徒劳而焦躁的挣扎,好像忍痛毁去翅膀的鳞片,就可以扭转被放入毒瓶、被钢针钉在标本盒的命运。云中君探过浮浮沉沉的水勺,在宛如一口井的大水桶中一挖,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劈头浇下,自君弈的鼻子和嘴巴灌入肺部,他耳内蜂鸣,很快就给接续的凉水扑灭,归于寂静。
死亡的面纱蒙蔽了少年的理智,他放弃最初张牙舞爪的攻击,转而去撕扯云中君扼住他呼吸的手。归咎于无端滋生的、沸腾的念头,他决定把云湘拉入黑暗的时候——或者更早,他和哑巴藏匿起来,而云湘冷不防闯入他视野的时候——他就摘下了模糊触觉的手套。
现世报来得如此迅疾,他的手被烙刻下斑驳的抓痕。
云中君丢开水勺,粗暴地揩抹去云湘脸庞的水渍,后者哆嗦着,意识不清地任其摆布,愠怒的眸色似乎在控诉。他薅住少年湿漉漉的头发,贪婪地将其凌乱、难堪的模样摄入眼底。“如果被同化,你会永远留在幻境里。沦为行尸走肉,比这个,比死亡还痛苦。”
“就凭随时会沾染,随时会消散,所谓的死人的气息?”君弈狼狈地支起身,他对充满逻辑漏洞的说辞嗤之以鼻,“我会记住这一切。”
“如果我袖手旁观,你甚至需要像蠕虫那样跪下来,爬着离开这里。”云中君环住君弈的脚腕,关节承受着锥心的剧痛,“等同累赘,依附强者保护的你,有资格对我叫嚣?你要是还有自知之明的话,幻境结束后有多远走多远,别再踏足云家镇。”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你的恻隐和憎恶大可以留给其他人。”君弈讥嘲道,“照你的说法,我死了,和一条狗死了没有区别,死的是畜生而已。”
云中君岿然不动地凝望他,脑海掠过一个人死亡的残像,仔细得有如亲历,他耳畔仿佛萦绕着短促的喘息。那个人躺在雪中,眉眼无一处像云湘,但他下意识认定他就是他。云中君攥紧手心的冷汗,怫然离去。
少顷,门外望风的哑巴推着轮椅疾步走来,小孩对两人的争执一无所知,但敏锐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他抱起放在座垫的黑色风衣,顺势拿脸颊蹭蹭,便依照嘱咐塞到君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