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质子（二十五）（1 / 2）

迟衡和梁雁从那珍珍口中得知，她是三年前买胭脂回家的路上被人从后面打昏，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屋子里，三年里从未迈出过院门一步，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别提那绑她的人了。

据珍珍说，这里大概关着足有四五十个女子，姑娘妇人都有，平日里没事都不准出房门，只有中午的时候可以去院子里走走，饭食会按时送来。而每到晚上，便有男子上门来，折腾个一宿半宿，第二天早上离开，虽说每天过来的人都不一样，但看着都是干力气活的，那些人似乎也得了叮嘱，旁的话几乎一句不多说，对各人来路便更是讳莫如深了。

门口那妇人姓杜，是这地方管事的，还有几分赤脚医生的本事，这院子里的女子除了癸水入月的时候，每日都要应付那些上门作乐的，这些人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来头，少不得有几个身上不干净的，再加上终年少见太阳，是以身上多半会有些毛病，都是那凶相妇人来医治。

说是医治，不过是厨房里整天熬着的好几大锅一模一样的药汤子，也不看个人体质病症，谁有毛病便给谁端来一碗灌了，或是弄些黑黑绿绿的草木汁液，再加上点大黄搅制，做出些软膏来，便算是治病了。

珍珍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声音都有点哑，语速也极慢，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人，只是呆呆地盯着整个屋子里最黑暗的角落，一字一句地说下来，声音一直平平的，好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说了一长段话，她似乎有点累，却慢慢转过头来，第一次盯着迟衡的眼睛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迟衡心里掂量着这话该怎么说，可左右都绕不过去最伤人的那一段，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了：“齐大娘···见到一个孩子，说是长得很像你···”

珍珍冷笑一声，声音终于带了点感情：“一个小畜生，有什么像不像的。”接着狠狠抿了抿嘴唇，又开了口：“那王麻子我以前就见过，那人大概从出生开始就是个人渣，我摊了煎饼去街上卖钱，他白吃白拿不说，嘴上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后来我便再不敢去那里摆摊子了。哪知道又在这里遇上了他，他自知道我也在这儿之后，每个月都要来上两回，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本想瞒下来，还是让那婆子发现了，她查了日子，发现是那王麻子的。我折腾了很多回，只想把这小畜生掉了，可他却和那赖皮膏药一般，硬是挺了下来。后来那小畜生就被抱走了，看样还真是去那王麻子身边了？”

珍珍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迟衡和梁雁一时都沉默了。

迟衡看着珍珍冷淡又枯槁的脸，明明还是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女，居然连嘴角都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王麻子那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可珍珍腰腹之处却还是有些鼓胀，加上细瘦的四肢，整个人像个大肚子蝈蝈一般，有些滑稽，却让人笑不出来。

迟衡觉得有股浊气憋在胸口，想发脾气又不知跟谁发，想打人更不知道该打谁，只能走到那小窗子旁边，自己慢慢调着气息。

梁雁瞧着迟衡的模样，知道他怕是气狠了，于是也跟着走到窗边，并肩站着，也不看他，盯着外头已经黑漆漆的天色，开口道：“只顾着生气了？没什么想说的？”

迟衡深深呼了一口气：“那些监工和守卫，我都仔细看过了，身手和体态瞧着并不像是军中的人，可这把守暄陵的，就算不是陛下亲卫御林军，怎么说也该有个把个京畿军吧？从哪里弄来这么些个死有余辜的二把刀？”

梁雁点点头：“不是来自军中，身上又有些功夫，你瞧着这些人像什么？”

迟衡的表情有点惊讶：“私军？不是吧？皇上坟头养私军，这是嫌命长？”

梁雁心说你爹就在陛下心头上养了十几万北海铁骑，没报上来的数还不知道有多少，你不还是活得挺滋润的，来宛平当质子都跑人家坟头上逛窑子来了。

梁雁还没开口，迟衡自己摇了摇头：“不是私军，就那些守卫那仨瓜俩枣的本事，给人当家丁还差不多···家丁？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家丁？”

梁雁笑了笑：“反应倒挺快，你记不记得咱们在拢翠山那回？我跟你说，那道观的萩菊木香里加了排草须？

迟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人家里能点的起撒兰香，又有不少家丁？可这范围也太大了点吧，光是那满朝的官员，满足这条件的都够好几串了。”

梁雁冷笑：“可是能光明正大地在暄陵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怕被人发现的就不多了吧？”

迟衡顿时明白了。

自打泰和帝大举修暄陵闹下了乱子，泰和帝便把修陵之事连上每年五十万两白银一起扔给了工部，一副甩手掌柜不愿再过问的形容。看样子工部尚书倒是个脑子活络的，愣是想出个曲线救国的办法来，凭着绑架平民女子招揽年轻力壮又游手好闲的人手来这里修陵，连工费都省了个七七八八。虽说招来干活的都不是什么勤快货色，可有监工在边上盯着，又有守卫把守，跑不了歇不下，再加上原本就是些年轻的，哪有不出活的道理？这一来二去，剩了工费又赶了进度，没事偷偷打个小报告，还能讨个夸奖。除了些必要的料钱，这每年五十万两白银，真是赚得轻快得很。

迟衡问梁雁：“工部尚书，是谁？”

“申华”梁雁道，又补了一句：“是申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