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连知(1 / 2)
画鲤顺着宫墙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宫道尽头才缓缓驻足,她倚在拐角处的石灯上,气喘吁吁,方才伏骅的恨毒言语仍然萦绕耳畔,挥之不去。www.biqugexx.net
端生亦走得发髻微乱,她轻手拍了拍画鲤后背,待画鲤气顺了,方才愤愤道:“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公主平日里瞧着是何等娴熟典雅,温柔敦厚,哪知私下里竟会如此顽劣,公主万万不能轻饶她,必得告知皇后娘娘才可。”
画鲤听着端生的愤言,却久久没能作答,她素来有闻宫中人自有千副面孔,人前有百副,人后有百副,但这样的话她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曾入心,毕竟她的人生一帆风顺,眼前的宫闱太过太平,看见的笑只会是笑,看见的哭也只会是哭,而哭笑的面孔下是否有正真的喜悲,她从未细想过,可今日宋锦宫的光景,终于将她数年来蓄下的纯真与纯粹敲出了裂痕,让她明白了笑可以是哭,哭可以是笑,一个人的虚伪,可以这般难以琢磨。
为此,画鲤对伏骅自然有了隔阂,巴不得她受罚,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摇首道:“不可,人终归有个七情六欲,她爱谁、怨谁都是自个的事,到底也不曾伤我分毫,若我冒然去挤兑她,反而会加深她对我的怨恨,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更是难相处。既然她不喜欢我,那以后少来往便好了。”
端生猜不透画鲤的心思,也不敢多言,诺诺点首。
新生的日光已经开始烂漫,宫道一侧的枫园里红荫浓浓,有轻纱似的微风和煦袭来,拂过画鲤的白皙秀颀,又绕上层层枫枝,散落安闲秋意。
画鲤顺风望向枫园,眼下的她,正需这样一个恬逸祥宁的环境怡然独处,遂道:“端生,你先将母后的镯子带回毓贞宫去,我想去枫园走走,一个人走走。”
说罢,画鲤撒下挽留之意颇浓的端生,只身往枫园走去。
枫园的惬意与闲适同画鲤所料无异,青天白日下漫天红枫云云,惠风和畅,犹如一幅不染尘埃的画卷,容不得一丝污糟。画鲤才踏入粼粼红影中,便觉得豁然开朗,盘根错节的郁结也舒解了大半。
待画鲤途径枫园深处的百年枫木时,她脚步放缓,只因千枝复万枝的枫叶之下,有一少年郎置身于此。
那少年傍树而坐,正捧着书卷悠悠阅览,画鲤因着诧异禁宫中为何会有外男,便细眼瞟了他数眼,只见这少年虽不过舞象年纪,却已有潘安之貌,宗之之姿,气韵绝非凡者,就连昨日的景修亦过犹不及。
画鲤向来脸薄,奈何君子食色性也,便也忍不住的窥视,少年貌似也察觉到了画鲤,深邃的眼眸徐徐抬起,画鲤见状忙不迭转过头去,脚步加急。
“姑娘,当心台阶!”忽然,那少年伸手道。
画鲤闻声一愣,可步伐未止,一个踉跄就在身前的青石台阶上一脚踏空,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直直倒下,她下意识的用双手撑地,也因此,她那双细腻如玉的手掌猛地刮过石阶锋刃般的边角,生出一道骇人的口子。m.biqugexx.net
少年大步流星,三脚两步疾走至画鲤身侧将她扶起:“姑娘你没事吧。”
画鲤忸怩不安,还抱有对初见之人的警惕,遂不想多言,淡淡道:“多谢公子,我无妨。”
她话音未落,便忍不住地“嘶”了一声,闭目颦眉,像是在忍受着莫大苦楚。
那少年连忙翻过画鲤沾满泥垢的手,一道猩红入目,他不由得变了脸色:“姑娘想来是不知“无妨”为何意吧,这样的伤口若不即使处理必会感染溃烂,到那时候就药石无灵了。”
画鲤本能地将手缩回:“真的无妨。”
少年皱起眉头,复又道:“怎么?我又不是训教姑姑,不会排揎你的,若你愿意,我安排你去尚药局包扎上药亦可,而且可以保证无人知晓。
什么?画鲤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思来想去,这少年多半是把自己当作寻常宫人了。她垂眸扫过颈下的一袭藕色绣昭颜梨花边袄裙,的确像极了宫人所着的淡粉秋装,倒也难怪。
少年见画鲤沉默不语,知晓是自个古心太甚,便温声道:“是我失礼了,全然忘了这宫里的女子自有规矩,怎么会轻易同一个素未相识的男子去寻医问药,伤了自己的名节。可是姑娘,你这伤极易感染,不如我先替你稍稍清理一番,你回去后再自行处理。”
少年一壁念道一壁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替画鲤撇去掌心的血沫,他的手指很软,如蚕茧一般,画鲤只觉得隐隐作痛的掌间有羽毛轻拨的触感,焦躁的心也渐渐适应了少年的关怀。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昨夜与母后的论断——没有身份的束缚,人与人之间的真心会多的多。
如此话来,这位不知她真身的少年,或许是个真心人。
画鲤终于舒展开紧锁的眉眼,伏骅带来的隐痛皆因这少年的出现缓解良多:“公子好心肠,小女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
少年还在为画鲤擦拭,笑道:“路遇不平,出手相助,这是君子之道,无需报答。”
画鲤低眉浅笑,含羞垂目。
少年桦木般挺拔的腰肢上,佩有一枚通透澄明的双鱼玉,在藏青色的衣衫上宛若夜空明月荧荧。画鲤目光流离时,瞥到了这一抹亮色,她第一眼只觉得眼熟,第二眼即认出这正是自己昨日吩咐端生赠与李连知的安神之物,她因此微惊,试探道:“您可是尚书府大公子。”
“嗯。”李连知颔首默认,继又在脚边的灌木林里扯出数根止血草替画鲤敷上:“料你不敢去尚药局,这样一来应该可以缓解不少。你在当差的宫里再向管事女官讨一些金银花,鱼腥草内服,七日内应当可以结痂。”
画鲤仰慕李连知盛名已久,如今一见更觉他品貌双全,敬意油生,遂恭谨道:“谢公子,公子之言小女必定铭记。”她又想起了景修昨日之言,便寒暄了句:“公子自己的足伤亦不可疏忽了。”
李连知有些惭愧:“那不过小伤,铁打酒都不曾用上,怎么人人皆知,都怪我那景家兄弟小题大做。”
画鲤微笑:“无事就好。”
日光越发浓稠,万里无云的天澄蓝得似一汪碧玉,李连知以手遮阳,瞻望了一眼天日,道:“想必已至巳时,我在昭训宫还有差事,便先行一步了。姑娘你切记要按时用药,不可用辛辣之物,若三日不见好转,那就别再顾虑姑姑的排揎,必得去尚药局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