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六
“什么大事儿啊。---”
张靖东把话说得玄玄乎乎的,听得李永军一头雾水,他也朝那几头水牛看了一眼,人家正并排站在田地边上安安静静地反刍呢。
“怎么的,你要把牛宰了啊。”他想了会儿没想出门道,伸手拍了张靖东一把,“装的他妈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儿!”
“你他妈才宰牛呢,丫也不嫌撑得慌。”。
张靖东白了李永军一眼,然后左右看了看,确定老郑不在附近,才拉开自己的军挎,示意他们两个都过来看。
“喏,就这个。”
里头赫然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锥子。
陈睿当时就乐了:“丫还真带来了,你来真的啊?”
“那不废话吗,说给他点颜色看看,就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爷爷我说一不二。”张靖东一脸得色,拍了拍自己的宝贝军挎。
李永军看着那把锥子,又看了一眼边上晃悠着尾巴的水牛,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小子他妈要扎牛屁股?”他惊讶道,说完自己先乐了,“嗳我说你吃饱了撑得吧!”
“边儿去,你丫才吃饱了撑的呢。”张靖东骂道,一把搂过李永军的脖子,示意他往对面瞅,“老子今儿是要这孙子让牛追得满地跑,再在地里头摔个狗啃泥!。”
李永军定睛一看,嘿,那不是部队大院儿的傅安年吗。
傅安年和张靖东不对付这事儿,可以说上到高三下到高一,整个八一中学的顽主没一个不知道的。
要说傅安年这人也怪,李永军以前听张靖东他班一哥们儿讲,说傅安年平时虽然是有点清高,但还是挺好说话的,顶多也就是象征性的说他们两句,那没办法,老师交代的活儿总得干吧,哪个好学生不那样啊。
唯独碰上张靖东,也不知道怎么了,无论早自习还是收作业,一滴水都不会放,张靖东骂他十句话,人傅安年一句话就能怼得张靖东跳起来,就差抡凳子砸他了。
那深仇大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傅安年谈朋友让张靖东搅黄了呢。
李永军以前就觉得他俩早晚有天得打一架,但是没想到张靖东想出来的招儿比打一架还狠。
“你俩这矛盾终于上升到你死我活了?”李永军扭头看着张靖东道。
张靖东从鼻腔里哼出来一声:“哥就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丫成天没事儿触老子霉头。”
“那你丫这也太狠了点吧。”李永军道,“而且你这战术部署不行啊,那牛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到时候一个没注意再踢你自个儿身上,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陈睿这时也有点不赞同道:“是啊东子,上回我就跟你说,这招不行,到时候你再让牛踢残了,不搬起石头砸自己吗。”
“你丫能盼我点好吗。”张靖东骂道,伸手在陈睿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那你给我想个神不知鬼不觉整他的法子。人在学校是瓶底儿的宝贝疙瘩,回家我老子又护着他,你说咋办吧。”
“老子也没见你这招有多高明。”陈睿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捂着脑袋骂道,“丫到时候别让牛踢个半身不遂就行!”
李永军也道:“是啊东子,而且水牛可不是别的,万一疯起来没人制得住咋办?”
“我管他咋办,再说了那些公社里头的老乡不在边上看着呢吗,他们自己家的牛,自己还没招治啊。”
张靖东对这俩人的担心十分不以为然。
虽说张靖东是只见过牛在田里慢悠悠的犁地,对这些牲口真没什么深入了解,但是他瞅那几头牛看起来温吞木讷的样子,还有公社的老乡在边上看着,怎么也不会疯到陈睿说得那个地步吧。
“少他妈咒我。”张靖东白了他一眼,“不说了,在这儿老实等着,瞧好吧你俩。”
说完这句,他就揣着那把小锥子,朝着对面走了过去。
这厢张靖东正在憋着坏,那厢傅安年却正蹲在地上,忙着和几个班干部分秧苗。
班上五十来个人,他们得把这些稻苗按组分好。傅安年显然已经埋头干了好一会儿,时不时抬起手擦一下额头,汗水将衬衫都浸得湿透,粘在身上透出脊背的轮廓。
“傅安年。”
头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傅安年抬头,看见班长袁媛正站在那儿,手上拿着个搪瓷缸。
袁媛是个很高挑的女生,个子快有一米七了。---头发剪成干练利落的齐耳短发,模样漂亮却不软糯,反而透着股英气飒爽。
“先来喝点水,都累了吧。”
袁媛笑着说道,把缸子递过去。
傅安年一愣,赶紧把茶缸接过来。袁媛见他收下,又朝另外几个旁观的班委道:“都过来歇会儿。”
大家这才都放下手里的活,坐在田埂上休息。
袁媛的搪瓷缸是从老乡那里借来的,有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大,装着满当当的凉白开,几个班委轮流喝完,都还剩了一小半。体委是个大大咧咧的高个儿男生,喝完水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朝着袁媛挤眉弄眼道:
“刚我还说呢,这班长怎么只给安年拿水,没我们的份儿呢,难不成是看我们没人家好看?”
其他两个女孩子噗嗤一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开了。
袁媛一愣,跟着也笑了,只不过毫不扭捏,反而笑着数落道:
“就你成天瞎说,玷污我和人家纯洁的革命友情。我的确主要是给傅安年还有两个女同学倒得水,你看看人家干了多少活,你干了多少活,我还给你端水喝,呸。”
傅安年也笑着接道:“就是,蒋为民,你别污蔑人,是不是嫉妒啊?”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笑了。蒋为民笑着捶了一下傅安年的肩膀,大家很默契地都不说这个话题了,而且天南海北得聊别的东西去了。
“等会儿老乡先给牛套上犁,等地犁好了,咱们就插秧去。”袁媛坐在傅安年身旁,仰头看了眼天,“不然回去太晚了,恐怕要下雨,再淋着大家就不好了。”
“你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旁边一个梳着麻花辫的那个说道,看着四周三三两两聚着堆聊天偷懒的同学撇了撇嘴,“你看他们,像是怕淋雨的样子呢,锄头上连点泥都没有,我看是出来郊游的。”
袁媛无奈,伸手戳了一下那女孩额头,“晓雨,我们是班委,理应多做点什么。再说了,现在是准备阶段,本来也没他们什么事儿啊。”
那女孩捂着额头,顿时有些不高兴,起身拍拍裤子,嘴里嘟囔着:“是是是,就你说得对,别给我开学习班了。”
说着又蹲到一边分秧苗去了。
傅安年坐在中间,不能眼看着两个女生在自己面前闹别扭,此时只能打圆场道:“袁媛,她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一边说着,一边朝蒋为民递了个眼色。蒋为民就跟抓到什么机会了似的,立马蹿起来挤到晓雨身边去了。
“我还不知道她,没事儿的。”袁媛笑着摇摇头。
这下就只有他们两个在田边坐着了。袁媛抱着膝盖,仍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傅安年一眼,但后者却浑然未觉。
傅安年也忙了大半天,此时实在有些累了。他喜静,眼下有一丝风,吹在身上好歹有了那么点怡人的效果。他微微眯起眼,索性望着对面的树林稻田,想好好儿放松一下。
谁知道这一望,就望见了围着那几头牛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张靖东。
这又是整哪儿出呢。傅安年看着他,下意识皱起眉头,心情都不那么美好了。
傅安年对张靖东的感情很复杂。他俩小时候关系特别好,好到他始终觉得亲兄弟可能也就这样了。然而傅安年十岁那年家里出了事。他大哥突发急性肺炎,没能救回来。
母亲悲痛欲绝,也因此大病一场,几乎丢了半条命。
傅安年无忧无虑,甚至还能跟着张靖东招猫逗狗的童年时光在那一刻就好像划上了休止符。从他守在母亲床边看着她悲痛欲绝的啜泣,而父亲和姐姐都因为工作只能抽空来看看她时,傅安年就知道,他该担事儿了。
他不能再当那个无忧无虑,甚至有些淘气的老幺。他是家里头唯一的男孩子,他得照顾母亲,而不是让母亲成天为他担心。
于是傅安年收敛心性,开始沿着他那稳重安静,品学兼优的大哥的路往下走,而不是在当在泥坑里打闹的毛孩子。
傅安年始终觉得,不是非要一起打闹才叫朋友,然而张靖东就是想不明白这件事。自打他不再和他混在一起玩儿之后,张靖东三天两头因为这事儿和他吵架,甚至说他就是个假清高,假正经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