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的学神(六)(2 / 2)
他看不到聂殷的表情,只听到对方的口吻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三爷是个难得的厚道人。”
青雀听了,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精神有些蔫。
那位“三爷”的为人他不了解,就是觉得几个小时辛辛苦苦,八块钱真的太少了……须知,昨儿他去买早点,一次性就花费了六块多!
农历接近十五,月亮又圆又亮。
废品站,乃至聂殷的家,其实不算在镇子上,属于下辖的中心村。
清风徐来,这春末临近夏季的夜,蛙声一片。
许是意境感染,向来不会废话的聂殷,居然主动开口说起:“如果不是三爷,我小学都读不完。年龄太小,给人干活都没人要。”
青雀难得安静了下来。
听前方少年,用变声期不算好听的嗓音,不疾不徐讲述着:“每个月算下来,三爷少也会给一百,最多的一次加一起算起来有两百五,足够支付学杂费了。”
至于生活费……
农村人,家里有田有地,聂女士没嫁过人,户口还在村里,也有一亩几分地……哪怕两个舅舅再如何不待见,也不可能眼睁睁饿死他。
青雀默默听着,睁大一双眼,注视着茫茫夜色。
莫名有些许的惘然。
人类生存到底有多艰难,他依然没太多“感同身受”……为聂殷忿忿不平,不过因为这是他的“目标”,是他此间真正在意的人。
缘于在意,才勉强读懂几分对方的辛苦。
“所以就算我妈每个月给你四百块钱,”青雀小声问,“你还一直会在废品站干活?”
聂殷没有否认。
青雀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说了句:“我看废品站棚里放了液化气罐,我妈说那东西很危险,之前哪里就发生过爆炸!”
聂殷听了,觉得莫名其妙:“平常小心些就可以了。”
青雀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不满,非常严肃地表示:“废品站乱七八糟东西太容易着火了,你回头一定跟那个老板说,让他注意用火。”
聂殷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蓝发小少年苦着脸:未来的事情他不能透露,可真的不希望聂殷再一次被炸伤……行差步错。不管是原来的邹昉,抑或曾经的聂殷,最后殊途同归,在二十几年后选择自杀,悲剧最初的源头,不过是少年时一次次偶然的谬误。
现在邹昉是他青雀,总不会再犯老错误了。
可……
聂殷太难搞了!
偏偏他也不清楚爆炸具体发生的时间。
烦哦!
更烦的是,突然响起的一声刺耳的女声:“聂殷,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青雀闻声看过去。
这条路的尽头连通经过镇子的省道。路边零零散散有好几户人家。其中之一,就是聂家。
聂殷停车,喊了声:“二舅妈。”
哦,就是那个对聂殷母子很不友好的人。青雀弄明白了对方与聂殷的关系,趁着夜色看不太清楚,悄咪咪瞪了女人一眼。
或许是偏见吧,他觉得这个“二舅妈”说话的腔调阴阳怪气的——
“家里晚饭已经吃过了,别说我们不等你,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总不能让一大家子等你一个吧?”
聂殷只说:“我这同学家在镇子上,现在送他回去。”
二舅妈瞥了青雀一眼:“同学?别是外面不三不四的人吧?每年那么多钱供你读书也不容易……”
再怎么傻逼,青雀也听懂了这女人话里的恶意,可把他气得就想还嘴。
无奈被聂殷一句话阻断了:“我知道了。”
到底只是二舅妈,不是亲妈,女人絮絮叨叨了一通,说:“我也是好心,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道理了,家里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你也别给家里丢人!”
类似的话其实陈女士也说过,可听在青雀的耳里,只觉得这“二舅妈”特别讨人厌。
“二舅妈”话锋一转:“这是从废品站回来吧,家里没洗衣粉了,盐和酱油也不多了,我这正要去小店买呢,出门忘了带钱,你身上应该有几块钱吧?”
聂殷什么也没说,递过去一张纸币。
女人语气不满:“就五块钱?”
“只有五块。”聂殷面无表情说着谎,也不管女人什么反应,“我先送同学回家。”
便蹬着自行车就离开了。
把“二舅妈”气得跺脚:“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
同样被气到的还有青雀。
“那女的那么讨厌,你干嘛还给她钱?”
何况这一晚上的,总共才赚八块呢!
聂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青雀有些泄气。
他想到了对方不太正常的妈妈。
聂殷白天得上课,放学与节假日又得出门挣钱,聂女士在家,免不了有人看顾。虽说聂殷的外公外婆尚且健在……到底年纪大了。
人生诸多无奈。
不经世事的小少年,头一回明白这个道理。
将某人安然送回家的聂殷,拒绝了对方与陈女士热情留饭的邀请。
是夜。
他换下弄脏的一身衣服,正要趁着睡前一点空闲,想要把自己与母亲的衣服一起洗了。
搜罗口袋时,发现多了一张两元纸钞,和两块包装精致小巧的……巧克力。
夜色沉沉,清瘦少年垂首坐在井口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是窸窸窣窣糖纸被撕开的细响声。
上好的巧克力入口即化。
很苦。
苦过之后,余味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