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现下这些……暂时还拦不住他。（1 / 2）

多年以后，当那个已成为弘楚道侣的人问起那段身陷“龙渊”水牢的日子是何光景时，弘楚只回答了五个字加以描述——“记不太清了”。

性子使然，弘楚绝不是会随意说出敷衍回答的人——事实上，情况确实如此，那一段昏暗无光的日子里，因那“五阴炽盛苦”的效用，惨然的现实与朦胧的幻觉互相交织，使得被缚网中的囚徒几乎失了神智，根本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硬要说的话，只有第一次被迫服下那丸药后的一段时间，弘楚能保证记忆是真实的。

那会儿他也不知失神了多久，待得意识回笼，先是为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感到羞愧，整个人难堪到恨不得一头栽进水里把自己淹死。

他那时尚能明确分辨出幻觉与现实，故而羞耻心是最为强烈的。

周身各处的酸软倒是在不知何时一扫而空，一梦醒来后，自化境以来的种种无力不适感尽皆消失，看来这“五阴炽盛苦”和“泣血丹”确实有区别，那痨病鬼巫江所说的“强身健体”也并非空口大话。

只是它功效再好，都没法遮掩其丑恶的本质，弘楚一想起自己已然服了一粒下肚，就感觉全身犹如被毒蛇缠绕，鸡皮疙瘩层层叠叠地涌将上来，恶心地直皱眉的同时，心绪也在被各种情绪一同煎熬着：懊丧、惶惑、痛恨、恐惧，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不安的念头盘亘心头，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东西……会不会把自己毁了？就如书上记载的那些前辈们一样，神智尽失，癫狂而死？

……

……

该来的总归会来，事情的发展很快就印证了他心下的担忧，甚至比他设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些。

只因弘楚完全没料到，这“五阴炽盛苦”的药效竟然还是多次发作的。

应该就是在当天晚上，精神被侵蚀的感觉卷土袭来，弘楚察觉不对后筑起的意志力在它面前就和白纸一样脆弱，瞬间便被击溃，囚徒的瞳孔很快失去焦距，脑海沉浮间，身体再次不可自控地痉挛起来，却不再如白日那般恶心欲呕，倒是能从中体会到一抹勾人的舒爽感来，游荡在四肢百骸当中，危险而迷人。

这阵药效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清醒后已然对意识迷蒙间看到的景象记忆不清了，只有一抹心满意足的余韵正从脑海深处消散而去，昭示着他曾深陷其中过。

那之后，或许是药物对冲的影响，又或许是药效结束了，弘楚久违地感到了腹中的饥饿感，几乎就在同时，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上方传来一阵开门的动静，火光重现，再度照亮了半边水牢。弘楚向上看去，只能看到一个篮子被一条绳子吊着，缓缓向他靠近，因为视线被遮挡，他并不能看到什么人影，只有带着诱人食物香味、装满糕点馒头、青菜水果和酱牛肉的篮子颤颤巍巍得停在了他的嘴边，只需他一个转头，便可叼到任何一块食物以慰劳他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

弘楚眸光复杂地看着那篮子，半晌无言，上面那人见他如此，倒也没打算长久等下去，脚步声又起，一如白日那次一样，火光寂灭在牢门闭合的巨响中，黑暗重新成为这片天地的统治者。

篮子倒是没有丝毫动静，应该是被固定在什么地方后才垂吊下来，并不需人拿着。

弘楚在黑暗里又看了半天，终于是微倾身子，张嘴叨了一块那最香的酱牛肉，不带犹豫地嚼了起来。酱香的滋味在牙尖绽放开来，引得腹中一阵激动的鸣叫。

手艺……还不错。

其实那两人若想害自己，绝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在这看起来还挺“丰富”的牢饭中下，弘楚并不是在担心这个，他之所以犹豫这般久，主要是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一个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

——他从来就是个执拗性子，下定决心要活着回去见那个人，即便是身处无间，他也要尽力活下去，一直活到活不下去为止。

罢了、罢了，他对自己说。

现下这些……暂时还拦不住他。

……

……

或许是那五阴炽盛苦的原因，对比起之前的夜不能眠，那天之后，弘楚每天晚上都能顺利入睡。

并且回回都有梦境。

有时候，梦境里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但是更多时候，是那些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师兄师姐们，站在残破不堪的洞窟前，站在已然七窍流血冷冷看着他的大长老身后，巧笑嫣然地看着自己，对着他说：

“叛徒。”

梦境每每来到这个时候，弘楚都会满额冷汗得惊醒过来，颤抖着身子剧烈呼吸着，许久才能平息胸腔内疯狂窜动的心跳。

如此这般，不定时的幻觉和噩梦给年轻人本就有些昏沉的意志带来新一轮的折磨，铁一般的意志逐渐被侵蚀地去了七七八八。

他原本是贪恋会在自己梦里出现的那个人的，所以前几日都准时闭眼入睡。可渐渐的，夜间的梦从偶尔惊醒到夜夜惊魂，每一天每一天脑海里都是那些被他害死的同门前辈的身影，囚徒的灵魂在脑海中的无尽谩骂中受着煎熬，为着自己一手造成的惨剧。

没过几日，弘楚便开始拒绝闭眼，只有在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才会几近昏迷的睡上一觉。

就这般昏昏沉沉地熬着日子，也不知到底度过了多少光景，有时候意识会清醒些，理智回笼，弘楚冷眼打量着自己此刻的状态，只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个提线木偶，活得毫无意义，不如一死了之。可每每这时候，心里的那根弦就会“嗡”的一声绷紧，告诉他——现下这些，还拦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