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镜渊拒绝了伙计要帮忙的好意,分批端了药盅跟饭食回屋。
两人用完晚膳歇了片刻,趁着莫如悔服药的功夫,镜渊又去张罗来热水给他擦身换药。
莫如悔披散着一头长发,泼墨似的落了满榻,神志略有些萎靡。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偶有烛花噼啪作响,一时间有种异样的宁静,环绕在两人耳边最清晰的却是彼此呼吸。
镜渊拧了半干的帕子,小心翼翼在他身上擦着,就听莫如悔低声道:“最初遇到你的时候……”
他停了一下,胸口起伏,半晌道:“其实我不是走火入魔。”
“怎么想起说这个了?”镜渊奇道。
莫如悔单手拢过长发,仰起脖颈方便他擦拭,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想告诉你。”
突如其来的坦率令镜渊受宠若惊,他手掌微微一顿,继续擦了起来。
莫如悔受伤了不便沐浴,对此镜渊很严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毕竟他伤口还没长好就敢下水是有前科的——初遇时就是这样,镜渊看他不爽很久了。
不能泡澡让莫如悔不悦得很,好在温水擦身还是舒服的,镜渊一边擦一边给他揉按,熨帖的内劲通过掌心沁入肌理,生出一种温热的、水**融的触感,颤栗着烫到了心底,莫如悔不由惬意地眯起了眼。
“我心脉受创并不只有心悸这么一个后遗症,那时你遇到我,我便是旧伤复发了。”
镜渊将手停在他心口,那里距离肩胛贯穿的伤口很近——那只箭险些便穿心而过了。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那白皙的肩头至今还留着一道浅疤,是当初被晴岚所伤。
“一直好不了啊,每年都反反复复,一发作我便离开内谷到温泉疗养……”莫如悔低眸浅笑,眉目间脉脉温情,“没想到就遇到了你。”
轻柔的声音搅进雨声里,渺渺茫茫,不甚清晰。
“……”镜渊口中发涩,连面上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你的旧伤又快发作了么?”
“早呢,要到冬季前后,”莫如悔不以为意道,“怎么也得立冬了。”
镜渊知道他是个隐忍至极的人,连琵琶骨被穿都没皱过一下眉头,可他见过他痛不欲生被千刀万剐的模样,就那么死扛着,蜷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无法想象当时莫如悔被逼到了什么地步,不忍道:“你每次发作都那么痛苦?”
“我要不是跟你动手,根本不至于。”莫如悔嘲道。
镜渊紧抿嘴角,也没有辩解,半晌只道:“不至于便好。”
“我功法太阴寒,一旦旧伤复发整条心经都会淤塞,寒气便会积郁,唯有全力运功方能压制……差不多有十日不能随意动武。”
镜渊脑中一闪,抓住了某些关键的信息:“你立春时回绝命谷,不是因为谷里有事,而是因为你旧伤要复发了?”
莫如悔一挑眉,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一切都顺理成章,镜渊霍然明白他为何走得那么急,临走前为何如此畏寒,回来竟衰弱到风邪入肺——失去了自保之力,他宁可独自挨着,也断不会暴露任何可乘之机。
而如今镜渊向他证明了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保护他,足以性命交托。
他便将所有弱点都袒露而出,纵容而决然,再不留一丝退路。
“以后你就别走了,就在天城养着,省得受那奔波之苦,我会护着你的。”烛光下镜渊的五官深刻挺拔,泛出那种年轻人信誓旦旦时独有的认真劲儿。
灼热的手掌还抚在心口,莫如
悔将手搭在他腕上,轻轻摩挲那片被噬咬留下痕迹的皮肤。
“好,那到时我便不回去。”
镜渊一层层揭开纱布,狰狞的创口显露了出来,黑红的药棉裹着渗出的血污教人不寒而栗。
他每天换药看着血洞几乎以肉眼可见的势头愈合,都不由生出一种错觉——这伤好得太快了,仿佛汲取了身体的元气急速复原,饮鸩止渴一般,以至于莫如悔整日恹恹没有精神。
镜渊从小就没学过照顾人,生活习惯上也比较粗疏,开始连喂药都能把人呛到,换药时怎么也不够轻柔,总弄得莫如悔疼出一头冷汗,他自己也急得手忙脚乱。
好在这种情况一两次过后立刻得到了改善,再粗枝大叶的人,照顾起心上人来,也会变得七窍玲珑。
莫如悔从没有说过什么,他不甚在意肉体上的苦楚,每次镜渊换药时,他总是漫不经心捏着对方脖子上一块很软的肉,一副懒洋洋的神情。
他由衷认为现在这样很好,起码不用像以前一样自己剜肉清创,就算疼死过去醒来还要继续。
他身上一直小伤不断,镜渊经常逮到他不记得擦药,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单纯懒。
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镜渊慢慢熟能生巧,照顾起他来比他自己还讲究。
夜雨凄迷天地一片混沌,云梦湖氤氲的水气被隔在窗外。屋里一灯如豆,纱帐层层垂落,昏黄的烛光摇曳,鼻端萦绕着迷离药香。
在这人心叵测的江湖中,唯有身边的温暖与气息是真实的。
鼻息浅浅呼在脖弯里,有些痒,混着他身上独有的那股药香,轻而易举霸占了镜渊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位置。
镜渊无比满足,倏而冒出一个荒唐又颓废的念头——若时光能在此停驻那就好了,让他沉浸在温柔乡里与爱人耳鬓厮磨,地久天长。
他忽然有些想笑,好似什么雄心壮志都烟消云散,难怪世间都说情爱令人昏聩。
可只是揣在心里想一想不打紧吧?
他承认莫如悔就是有那种让人神摇目夺的魅力,折服他的意志,叫他心甘情愿地沦陷。
镜渊微微侧过身,伸展双臂把人捞入怀中,莫如悔身材挺拔但骨架单薄,整个人都陷进他的臂弯。
他虚搂着莫如悔,一颗心填的满满当当,困意好似潮水漫涨,不知不觉便陷入其中。
莫如悔慢慢从他怀里挪出,刚要起身就感到镜渊一动,又翻手缠了上来。
回头一看,却见他还睡着,睡得还挺沉,贪凉似的往他身上贴。
莫如悔叹了口气,又静静躺了会儿,耳畔的气息逐渐绵长,蛊虫啁啾的私语再次响起。
拿开腰间的手,他披衣而起吹灭了灯,刚走到外屋一推窗,一个箭袖劲装的黑影无声无息闪了进来,俯首便跪。
“尊主恕罪,属下护驾来迟!”那人一头磕在莫如悔履前,逼音成线,“绝情私下追缉您的人马已被清除,为寻您行踪属下不得已放了觅影……”
莫如悔冷然打断了她:“你不在谷里守着南容,寻本座做什么?”
来者微微抬起头,竟是个素颜束胸的女人,利落的修身黑衣隐约带着些柔和的曲线,带着面巾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
她声音清冷,语义简洁:“代掌教命我寻您,一是为尽暗卫之职,另是问您打算何时回去?”
“这里不用你尽职,你速回吧。”莫如悔面无表情轻敲窗台,熟识他的人便知他已不悦。
女子壮着胆子直视了他一眼,轻声道,“尊主,您在凌崖渡遇袭,又受霹雳门刺杀绝情连累,代掌教甚是担心
!”
“净刺探些有的没的杞人忧天,”莫如悔哼笑一声,冷硬的神情略显柔化,“她坐镇谷内本座放心,遣你来问归期,难道谷里出了事?”
“您惊蛰初祭、端阳大祭均未回谷,祖宗闹得厉害,长老们实在无法压制。”女子连忙道。
莫如悔难得一愣,蹙眉道:“今年无需开庙活祭,蛊神怎会闹?”
“属下不知,代掌教别无他法才急命我寻您,长老的意思若您不打算回去,便让谷里再开人祭,他们自行处理……”
莫如悔抬手一阻,她话头戛然而止。
“人祭绝不可再开。”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女子薄唇紧抿,自然明白他那声叹息的含义,心潮滚涌忍不住道:“尊主,您若真不想回……就别回去了!”
“程婕,本座当你识分寸,懂何事该做、何话该说。”莫如悔一声冷笑,“这话南容都不敢直言,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