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2)
掌柜不敢多问,用心挑了一桌好菜让后厨去做,亲自带着两人去开了一间上房。
云梦湖的雨水不凶,伏在廊下淅淅沥沥蒸腾起弥漫的烟气。
莫如悔混混沌沌睡了一整日,如今打起了一些精神,拢衣倚坐在窗台,望着这连绵雨幕,潮气一路涌进屋来,往他袖里钻。
他敛起罩纱红袖,伸手去接檐下滴落的雨水,夜风拂动红纱,一身朦胧的雨烟。
若镜渊在此,是万万不会容他这般吹风淋雨,但他进得屋来,收拾了一下便忙忙叨叨去给他煎药了——这事镜渊向来看得重,从不经他人之手。
莫如悔懒懒拥着红衣,半晌无声浅笑。
恍惚间掌心积满了雨水,顺着他手臂往下淌,眼看要沾湿衣袖,他猛一收手,背上的伤顿时被牵动,不禁一声闷哼。
莫如悔悻悻缓了良久,不敢再乱动。
从那天他昏迷,镜渊也差不多疯魔了一般。
他浸透了酒浆又逢伤重,再醒来已是整整两日后的深夜,镜渊守在床边紧紧攥着他的手,瞬间红了眼眶,嘴里喃喃念得都是他的名字。
“……如悔?”
“你可终于醒了,老天啊。”
莫如悔视线涣散看不清人,却忍不住想笑,可从骨髓里泛出的剧痛让他面容僵硬,只好哆嗦着勾起了嘴角。
“……傻小子。”他抬手摸了摸镜渊额角乱糟糟的鬓发。
那一刻热泪瞬间从镜渊眼角溢流而出,俯首将脸贴在他掌心里,湿烫的一片。
莫如悔一场重伤彻底耽搁了两人的行程,好在他醒了镜渊便有了主心骨,也不用再请医研药,他自能医治己身,指使着镜渊去抓药熬煎。
伤筋动骨尚且要休养百天,莫大谷主倒好,刚醒没两天便催着镜渊要走。
镜渊哪里肯应?
他是真的怕了,莫如悔昏了两天人事不省,药石不进,硬撬开牙关往里灌参汤,那气若游丝的呼吸才逐渐茁壮。
割肉取箭时连大夫都惊了,彻骨之伤箭头还染着剧毒,换个人早见了阎王,可他脉象只是稍显心气衰微,并没有性命之忧,甚至连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镜渊心惊胆战守了一整夜怕他创口崩裂、猝发高热——所幸并没有,莫如悔的体征一直很正常,仿佛根本没有所谓熬过最危险的时段,只是熟睡不醒。
清晨大夫来复诊,不由惊叹他行医多年,还是首次见到如此伤势还安然无恙的病患,最后开了些滋补镇痛的方子,嘱咐他好生休养。
莫如悔的伤出血并不多,却伤了筋骨。镜渊把过脉,知道他经络有损,内力运行已十分艰涩,无论灌输进去多少精纯真气也无济于事。
镜渊心中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
莫如悔醒转后却只是淡然一笑,道:“不碍事,再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过些天自然会好。”
镜渊沉默下来,半晌摇了摇头:“不是这样,你伤了这里经脉——”
他拿手轻点莫如悔左肩,那里琵琶骨被狠狠贯穿,形同封住了半边武体,极损根基,伤势复原前一身功夫都无法尽展——习武之人的身体远比常人强健,却也更加“脆弱”,任何伤都有可能对武功造成无法逆转的影响,何况是被穿了肩胛。
自从卧床不起,莫如悔身上就泛出一种久病缠身的孱弱,难说他是不是早就受病痛折磨,只是如今连遮掩的气力也没了,才抖搂出来。
镜渊从没有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莫如悔的年纪比他大得多,只是外表看上去还年轻。
他一直是那种很注意养生且十分自律的人,比起镜渊这种侧重练外家功夫的武者,更有些含蓄内敛的气韵。
可惜他早年耗费了太多心血在其他事情上,早已不是二十岁不到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了,昔日频繁的受创透支了他的身体,旧伤一直反反复复,以至于他醒来后,明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太对了。
镜渊很难想象这样的伤他要将养几年才能勉强恢复,若是过了男子习武春秋鼎盛的年纪,身体机能日益颓势,恐怕永远都恢复不到极盛之巅。
他坐在榻边,手掌轻轻盖在莫如悔肩头的纱布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算骨伤好了经络也未必能痊愈,你左肩不能使力,有内力也不好使,万一再遇到……”镜渊刚说了一半,莫如悔便抬手打断了他。
“不是还有你么?”他轻描淡写道。
镜渊喉头一滚,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内心浮出一种奇妙又**的感觉。
这个人并不总是无坚不摧、高高在上的,他也有破绽,也有憔悴疲惫,需要人依靠的时候。
而如今,他举目无亲朝不保夕,唯一能保护他的人,只剩下自己了。
出乎镜渊的意料,莫如悔恢复的极快,不出三五日已可以起身小坐。
他刚能从榻上爬起来,便开始催着镜渊启程。
镜渊知道这人生来就喜欢逞强,软磨硬泡又拖了几日,终于有一天刚熬好药伺候他喝完,就被莫如悔单手拧着拖到床上,按着后脖颈子揍了一顿。
于是翌日大清早,莫如悔如愿以偿坐上了返程的马车。
可他并不满意——
镜渊这回小心谨慎到了极处,再不敢让他暴露身份,脑子也不知怎么一拧,就想出个让莫如悔乔装成女子,两人扮作寻常夫妻的主意。
莫如悔自然是万万不肯,奈何根本拗不过他,两人又在床上撕扯了一顿,最后被镜渊一把抓住了手腕,不由分说搂进臂弯里。
“你不扮也行,咱们等你彻底好了再走,大不了我托人给天城去个信。”镜渊板起脸,一脸正色道,“反正我也觉得现在走太急了。”
“……”莫如悔嘴角抽搐,抬脚便踹。
镜渊未卜先知一般,立刻敏捷地拿腿一夹,虚虚将他手脚全锁住,把人整个裹在怀里,一有动静就凭蛮力压制。
“看来你是打算好好养伤了。”镜渊笑道。
莫如悔闹得有些累,微微喘着,两只手都被抓在镜渊温热有力的掌心里,自知不应他是肯定走不了了,半晌一咬牙闭眼点了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镜渊饶有兴味地瞧着他,明知故问,“想好好养伤?”
莫如悔不经逗,恼道:“不要得寸进尺!”
镜渊哪敢真的惹他生气,连忙哄道:“好啦,知道你答应了,别气了啊!”
“我何时生气了?”莫如悔冷眼一瞪。
镜渊哭笑不得,起身出屋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莫如悔一挑眉,刚要端起架子训他两句,就被他俯身堵住了嘴。
他上来便撬莫如悔的牙关,莫如悔无奈一张嘴,瞬间一个甜热的小硬物送了进来。
那是一颗粽子糖。
镜渊不待他反应,立刻分开双唇退了一步,笑吟吟的瞅着他。
莫如悔半晌保持着微张嘴的姿势没动,愣愣拿舌尖拨弄了一下嘴里的糖块,在齿列间甜滋滋的碰撞,松仁饴糖之间裹挟着镜渊的气息。
整个清明的大脑都陷入了混乱,瞬间笼罩在一种别样的情绪中,莫如悔缺少血色的脸瞬间云蒸霞蔚一般。
镜渊不怀好意的凑上前,抬手去摸他烧红的脸,入手一片温腻,好似正烫着酒的瓷瓶。
莫如悔还在甜腻腻的粽子糖里浸着,迷蒙中感觉镜渊伸手在自己脸上乱摸,怔怔“嗯?”了一声。
镜渊轻声地笑,带着点作弄与促狭:“如悔,你脸好烫啊,是不是发烧了?”
莫如悔冷冷一哼,一把拍掉他的手。
“不好吃么?”镜渊笑问。
莫如悔拿舌尖拱了拱塞在腮帮子里的糖,好甜啊,平生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腻得心里发颤。
他偏过头凛然一阖眼,嘲讽道:“糖而已,有什么好不好吃。”
镜渊早已领教过他的心口不一,闻言微微抬了下眉——他塞着糖的腮帮子鼓囊囊的,与他淡漠的表情形成一种截然相反、堪称可爱的反差。
“原来你不喜欢吃,早知道我不买了,反正莫大谷主吃药从来不嫌苦。”镜渊意味深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