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层林幽深,夜枭哀啼。
明月移过中天,穿过高处狭小的铁栅窗,在漆黑的屋中投出一方被割裂的亮色。
阴冷的屋角抱腿蜷着个小小的人影,纹丝不动像一块铁青的璞玉。
月色西斜,冷清的光一寸寸逐渐爬上他的身体,终于将整个人都圈在了冷白的月华中。
本不存在热度的亮光似乎带来了某种暖意,埋首在膝的孩子抬起头,迷惘的拿手去掬那束光,他浑身沐浴在冷光下,半晌裂开嘴笑了起来。
这是个年幼的孩子,正是最雌雄莫辨的年纪,鬓发从耳际垂落到身前,长得有些过分漂亮,瘦小的身体紧裹着并不合身的衣袍,显得双眼格外大而灵动,眼梢微挑的弧度尚显不出凤眼的锋利,反而有种青涩的秀媚。
仿佛不见天日久了,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兴高采烈追逐着映在禁室里的月色,空明月色衬得纤长的眼睫格外深黑,在鼻端投下清晰的阴影。
“——啊!”
至极的宁静中乍然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刺耳高亢一听便是孩童发出的声响。
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最后一抹月落前的光消失在高墙上的时候,垂死的声音终于停歇。
他瑟缩在墙角不住的哆嗦,似乎想把自己蜷得更小,最好能消失再也不被人发现。
牢房的门轰然大开,炽烈的热浪滚涌而进,映得整个门后的世界一片血色。
“出来。”一个冰冷不容抗拒的声音响起。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控了一般毫不犹豫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往铁门外走去。
一室蒸腾的热气灼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鼎烧得滚沸的——
“镜渊。”
烧得滚沸的……
“你醒醒,镜渊。”一个低沉却振聋发聩的声音直响在脑髓深处。
“镜渊!”
镜渊骤然睁开了眼,一切朦胧炽热的画面倏然远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只冰凉的手覆上额头,唤回了他对身体的感知。
他恍惚中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眼,远比梦中凛然冷酷,也更有一种令人神魂震慑的魅力。
镜渊看着那双与梦中孩童重叠的眼,明知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心底还是蓦然泛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鲜明的刺痛。
他怔怔看着,只见莫如悔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像一种隐藏的极深的歉疚。
镜渊本能眨了下眼,再看时莫如悔已然垂落了眼帘。
平复着悸动的心情,镜渊一头冷汗消了下去,才发现自己又躺倒在了莫如悔膝上,也不知到底枕了多久。
镜渊浑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松了下来,翻身而起道:“我……”
“你做噩梦了。”莫如悔打断了他。
“嗯。”镜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梦境实在太清晰,他当真想象不了那是怎样一种地狱——如今再回忆一下,就能记起最后房间里沸腾着的分明是一口用来炼药的巨大炉鼎,一具被煮的骨酥肉烂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骸骨被捞上来扔在一旁,毫无疑问是之前那个还在活生生惨叫的孩子。
镜渊不寒而栗,不敢去想原本梦境继续下去他会梦到什么。
窗外阳光正好,车里明亮安适,与梦中截然不同的现实让他生出些无比宽慰的满足感,他不想费心思量自己为何会梦到如此惨烈之事,只想好好珍惜当下。
镜渊勾手揽过莫如悔的脖子,埋首在他颈间轻轻地蹭着,压低了嗓子道:“说来可笑……你知道吗,我好像梦到你了。”
他温情的声音透过衣衫往身体里渗,竟有种说不出的依恋:“明明没见过那时的你,但我就是知道……你小时候一定就长那个样子。”
莫如悔没有斥他做个梦还能胡言乱语,而是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那一刻温柔至极。
两人旁若无人的气氛让施大公子打心眼里看不惯,索性一直合着眼假寐,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揉着太阳穴道:“差不多行了,你到睡挺香,我一宿没睡着。”
没想到镜渊瞧了他一眼,扭头就问:“如悔,我一直枕在你腿上,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施青戎:“……”
“无妨,我醒了才让你枕的。”莫如悔笑着摇了摇头,撩起帘子嘱咐道:“前面下驿道,去那边的镇子歇一下。”车夫连连应下。
“这样临时落脚,楚逸会不会不好找?”施青戎随口问,如今他倒有些想念这个小贼了,起码他在的时候,不用他一个人忍受对面的荼毒。
“不必担忧,过些时候他也该到了。”
临近正午的时候,几人在食肆里坐了没一会儿,果不其然楚逸风尘仆仆的赶来了,仰脖一气儿连灌了三碗茶才缓过来,一屁股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施青戎又给他沏了一碗,闷笑道:“你这怎么了?累成这样。”
“别提了,我一夜没歇骑马赶了一上午的路,还好你们行踪好追。”楚逸一挥手表示自己不喝了,拎起一块肉就开始嚼。
“行啊,你这追踪的本事可以。”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莫如悔一皱眉,冷然道:“你夜探水明楼了?”
楚逸一愣差点咬到舌头,讪讪尬笑了两声连忙安抚:“玉儿你看我这不是好的很嘛,谁能奈何得了我!”
莫如悔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招来小二又添了些吃食。
施青戎戳了他两下,嗤笑道:“别说话说一半,你到底碰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