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风乱动(1 / 2)
3.
锦林举头望了半日匾额,这才接过六爻亲手煮的茶来,向众人问道,“这八风不动四字取得可好?”
四韵先说道,“那自然是好的,连字也写的好。”
五音也歪着头在旁笑道,“殿下难道忘了吗?先时候盖这园子的时候,先帝还在。宁王殿下来瞧了便回去在御前说了,先帝赞公主殿下不凡,说这匾额提的颇有祖皇帝的气魄。”
锦林眨了眨眼,论起惯孩子,恐怕天家也能占个天下第一。
云夫人在一旁说道,“若论起字来,公主学的是宫中苏先生的字。她出自清河苏家,家中出过几位书法大家,是所谓家学渊源。苏先生虽是女流,那笔字也有些气象。她在宫中做女师的时候,倒常赞公主聪慧,说起来公主也只肯从她那里听些教诲罢。可惜她出宫的时候早,连带着公主的学业也耽误下来了,字也到底没练成。”
“这倒是了。”锦林想了想,确实记起来一个女先生的模样。不过她也听出来云夫人绕着弯想要规劝教育她的意思,连忙打岔说道,“我这字是差了火候,明日该寻个好人来给我重新写过。”
五音点头道,“要我说,这里很好,倒是读书楼那里的匾才该重做。殿下想想——好风喜雨佳雪令晴楼——这么长可不就刁钻了点?因字多,那匾也忒长,怎么挂着都不好看。”
锦林哑口无言。四韵转头就向五音问道,“要不你再吃个饴糖?把你那破嘴粘上?”
五音图图舌头,忙说道,“殿下,奴婢一时高兴,胡诌八扯,殿下可别把我撵到侯府里去。”
四韵白了她一眼,低声骂道,“碎嘴东西。”
六爻在一边偷笑着,俏皮地吐吐舌头,“奴婢觉得好风喜雨佳雪令晴楼甚好!因为别人府里一定没有。倘或是听风楼,听雨楼,嗨哟,那可俗死了。奴婢敢说,哪位夫人家里都有那么一个楼。”
云夫人也不禁莞尔,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婢女匆忙走进水榭中,向上禀道,“殿下,宫里又遣了尚宫来问安了。”
这本是寻常事,这些日子皇宫与公主府间,宫中内侍穿梭样不住往返。便是太后宫中的掌宫尚宫也亲来了几趟,替太后探望公主,这是唯恐旁人瞧不分明的意思。
锦林没说什么,倒是云夫人向丫鬟问道,“是哪个尚宫?你是宫里出来的,那些尚宫你往日不都是常见的么?怎么今日竟有些畏缩?我们公主府的人,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被人瞧了回去说与太后娘娘,娘娘怎么瞧咱们?”
云夫人这么一说,锦林才留意起来,细看那小姑娘确实有些慌张,又被云夫人教训了,脸儿都红了起来。
那婢女愧道,“姥姥容禀,来的并不是太后宫里的尚宫夫人,是紫宸殿的孔尚宫。因先时咱们殿下刚遭这场难的时候,孔尚宫便来看过,好威严模样,一口气处分了好些府中侍卫和仆役,所以……所以奴婢有些怕她……”
她话未说完,云夫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小丫鬟后面的话越说越轻几不可闻,她便摆手要她不必说下去了。
锦林在水榭正中的锦褥上端坐,听的发起呆来。紫宸殿是皇帝的寝宫,孔尚宫便是殿中省少有的女官,深得皇帝宠信,地位自不一般。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嬷嬷,她要板起面孔来,任是内倚母爱,恣意妄为的元和公主也怕她三分。说到底,还不是那做皇帝的哥哥,实在是个不拘言笑,端方无趣的人。远不如宁王哥哥……宁王?
她呆呆地努力回想,渐渐想起她原有两个同母的哥哥。做皇帝的原排行第六,名叫穆景洪,长她六岁。做宁王的原排行第三,名叫穆景瑞,长她八岁。
不等她再细想,云夫人从旁低声说道,“殿下,咱们还是回房里再见孔尚宫吧。若是在此处见了,倒叫人以为咱们不知礼,已经能逛园子了,还不曾去给太后、陛下请安。哪个能想到殿下是今日才离了病榻的呢?”
锦林立时明白过来,像是突然没了精神,病歪歪地说道,“姥姥不必再说了。四五六言快扶着我,我这头怕是要晕。”
她那管家姥姥说的全是贤者之言,锦林知道,凭她如何惫懒,母亲都未必会怪罪,可陛下大约会多心,她吃撑了才给自己找那个不自在,谁不知道世上所有的皇帝都是小心眼。
可俗话说,发昏当不了死。锦林挪回房去的时候,孔尚宫已端端正正立在她正房门口等她,一眼望过来,两只眼珠子倒像扫描仪,把她从上描到下。锦林禁不住暗自庆幸,亏了她是她们家主人的胞妹——不是媳妇,阿弥陀佛,也不是儿媳妇。
锦林不肯跟她对视,下意识地觉得这老妖婆说不定能看出她的灵魂问题来。至于孔尚宫是怎么一板一眼地行礼、问安,她全都没怎么留意。事后她想起来,孔尚宫是皇帝派来的身边人,她须得按规矩透过她遥问皇帝安,仿佛她头顶上时刻罩着一个幻影大皇帝。可这些细节毕竟深深地埋藏在真公主的记忆里,她不是每回都能迅速想起来,回忆别人的记忆总存在那么一点点的延时,除非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找到什么。
当此时她只是虚弱地让了让孔尚宫,“孔姥姥屋里坐。六爻,倒茶。”
孔尚宫倒也没说什么,她是御前的人,一向稳重,本也不可能说什么。
众人回到元和公主的正堂,锦林在上头一张矮矮的牙床上坐下,身后是一架六扇的黑漆描金屏风,两旁是卷起的锦绣帐幔。她大夏天的坐在牙床上还垫着厚厚的锦褥 ,一手扶靠在凭几上,显得有些没精神
云夫人并四韵五音伺候在她左右,六爻亲为孔尚宫烹了茶,小丫头为公主和尚宫捧上果品,惜言在外头招呼孔尚宫带出来的宫中内侍,安排些琐碎的事情。孔尚宫待茶端上来,才开口说话。她言语简便,虽不算亲切却也还不至让人难受。先问的不过都是公主今日身子如何,锦林简单说了些,大部分还是云夫人代她说的。先说了公主那日如何突然醒过来,又说这几日身子如何渐渐好了,再说些脉案上头的话。
孔尚宫一一认真听了,方说道,“殿下清醒过来的第二日,陛下便召服侍的太医去细问了,这些情形陛下都是知道的。”
锦林微微蹙眉,有些困惑——知道了你还问?
孔尚宫又慢慢地说道,“只是不管太医如何说,既未听见殿下亲口说身子渐好,陛下和太后娘娘一样,总归还是不能放心的。”
锦林点点头,心里突然知道话到这里其实未完,孔尚宫的话大头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