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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坏事成双

相亲并不总是愉快的——尤其是在你腹痛难忍而对方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

赵柏右手扶在杯子上,表情定成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似正在专注地听着面前的女士讲话,而胃里早就痛得快没知觉了。

“整个C市的粤菜馆里,就数这家的最好吃了,这么鲜的蟹也就渔家码头的比得上。我听阿姨说赵先生喜欢吃,就特地挑了这里……”

坐在赵柏对面的是一个小姑娘。赵柏实在是没法把她现在的形象跟两小时前夹一口菜都要优雅地比划半天的成熟女性联系到一起。在她机关枪一样的嘴皮子下,赵柏头痛欲裂。

胃痛头痛交加,双倍的快乐。

也许是对面人终于开始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了,小姑娘眨眨眼睛,问道:“赵先生从刚才开始就没动,不合口味吗?”

“怎么会?”赵柏一笑,用他自认为强大无比的意志力压下疼痛,剥了一只蟹腿放进嘴里,“鲜嫩,入口即化,沈小姐的眼光果然高。”

“赵先生过奖了。这里的汤也不错,熬得火候正好……”

“甜点首选冰山抹茶,软软的凉凉的……”

赵柏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他现在只祈祷这次灾难性的相亲快点结束,意识逐渐飘远,他甚至开始想念不久前才逃出来的医院。

“话说回来赵先生应该已经相亲过很多次了吧,在我看来你是个有魅力又风趣的人。可是赵先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是因为没有遇到称心如意的女性……”

沈小姐的声音低下来,若有所思:“还是因为你其实更喜欢男性呢?”

突然的话题转变成功地让赵柏的表情僵硬下来,刹那间他连“脑袋和胃都痛得要死”这个事实都忘了。未等他反应过来,沈小姐便笑笑,道:“我能看出来的,赵先生。”

就在赵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正在认认真真地思考灭口的可能性的时候,对面的小姐的下一句话彻底砸烂了他的思维系统。

“那样的话不如考虑考虑我哥哥吧。他身高和你相近,比我大两岁,职业……貌似也差不多,我没仔细问过他,不过他跟你上班的时候一样穿着黑制服戴着肩章……”

赵柏完美的表情彻底崩塌。性向被相亲对象当场揭穿与对面人从“相亲对象”的身份瞬间转变为“卖哥哥的妹妹”这两件事加起来的双重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一阵铃声响了起来。

铃声被按停。赵柏在沈小姐“喂,是郭姐啊!等等我,我马上就去!”的电话声中按着自己的脑袋,企图缓解头痛。

“沈小姐……我……”

“没事!”沈小姐又变成了那个小姑娘,“来把手机给我一下,我把电话留给你。你要是对我哥有兴趣呢,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也行……”

“郭姐给我挑了一条裙子,叫我赶紧过去试试……”

“和赵先生一起用餐很愉快,下次一定要约上哥哥一起!我就先走了,再见!”

女孩子输完号码,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留下一个暧昧的微笑便急匆匆地走了。赵柏喝了一口冰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冷水下肚只是徒增胃痛。这时他才想起,车上还有一盒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时候顺手摸到的止痛药。他起身,结账,整理好衣物,在服务人员的“欢迎再来”声中终于得以走出餐厅。

十六层到地下二层的电梯漫长而乏味,中途还有停止以及启动带来的眩晕和不停的叽叽喳喳的声音。腹部痛麻了,赵柏却直直地站着,所有的感觉都开始变得迟钝,手机铃响了十几秒,直到旁边有人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喂,哪位?”

“赵队!报告给你写好了,就差你签个名就能交上去了,你什么时候来一趟队里啊?”来电人是小刘——市局刑警队赵队长带的一个实习生,今年刚从警校毕业,对队里各种事都热情得很。

赵柏一听,乐不可支,回道:“从我上次给你的图片里抠一个粘上去吧,记得叫你宋姐给你描一下,别让沈局看出来就成。”

“这就完了?赵队你不看一下再交?”

“不用看了,哥信任你的文笔与思想觉悟!上回你帮我写的检查还被沈局表扬了。加油好好干,前途无量!”

另一边的小孩被他哄得高兴得不得了,又啰嗦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赵柏偷笑着收起手机。

到了一层,电梯里的人走下了多半。地下一层,除了赵柏以外的所有人都走了。地下二层,门开。赵柏刚往前迈一步,就被一个人挡住了。

面前是一个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的老头。老头正对着他站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直觉告诉赵柏此地不宜久留,他侧身想要避开这个看起来非常不妙的人,但对方并不给他逃跑的机会,直接走到他跟前。就在赵柏以为他又要重复两周前被刀子捅的悲剧命运时,老头“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

赵柏:“……”

赵柏俯身:“大爷您这什么情况?有话好好说别来这个,我一个年轻人受不起。”

“领导!赵领导!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老大爷伏在地上,一双小眼睛偷偷抬起来哀求着。

所幸赵柏在职将近十年,平民老百姓能搞的阵仗几乎都见过了,这点还不至于让他手足无措。他俯身扶着老大爷的肩膀,情真意切地道:“您先站起来慢慢说,您儿子是哪位啊?”

“领导您忘了吗?是张羽啊!”

赵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我怎么可能忘了。就算我忘了,我肚子上的刀伤还记得清清楚楚——张羽就是上个案子那个被警察逮到之前在赵柏胃上捅了一刀的强奸杀人犯,也就是现在导致赵柏胃痛头痛的罪魁祸首。

这下赵柏头更痛了。他猜测面前这位多半是那位的亲爹,知道儿子要被判死刑了,走投无路,才寄希望于自己来给儿子求情。

老大爷声泪俱下:“求求您了,赵领导!您大人有大量!我知道您神通广大!”

赵柏心里想我可不是神我就是个普通人。他皮笑肉不笑,回道:“您找错人了,我们刑警队管抓不管判,这根本不是我们的事。您应该去法院门口求人。”

“求求您啦!您要是有儿子您也会理解我的。”老头一把抓住赵柏的小腿,死死拖着,一副你不开口我就死不罢休的架势,“我愿意把身家都赔给您,只为了给我儿子求一条命!判他十年……判他无期都行,就是别判死刑!”

老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盯着赵柏,而赵柏只觉得反胃。他现在只想一脚把人踢开然后赶紧去车里拿止痛药,但是警队纪律规定他不能对普通民众动手,所以他只能继续磨嘴皮子。

“您儿子的命是命,那女孩的命就不是命了?她才15岁!您还能死皮赖脸地去求人,她父母亲戚呢?跟老天爷求命去吗?”

“不是……他就是……那女孩长得太漂亮了!他就是喜欢而已!”老大爷喊得整个地下二层都回响着,“他只是表达了一下他的喜欢,谁想到就……就……领导!那女的已经死了,可我儿子还是个活人啊!”

老人上身趴在了赵柏的脚上。此时赵柏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刚吃的那么多东西差点全吐出来,强烈的呕吐感让他有点站不稳,他冷笑一声:“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您也活了不少个年头了,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老头爆发了一阵大哭。赵柏感觉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掂量着力气试图把脚从老人手里抽出来,不料此举彻底激怒了对方。

“那你就陪他一起死吧!”话音未落,老大爷不知从哪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下子把赵柏扑倒在地上,刀尖抵在他的脖子上。

赵柏:“……”

此时赵柏甚至有了一种他这几天见到的根本就不是人,而全是魔鬼的错觉。好事不来,坏事成双,成三,成……他数不过来了。而形势并不容许他思考太多,但就在他绷起肘部肌肉准备反击时,老大爷又开口。

“你别动!整个大厦我都放好了土地雷,你要是敢动我就拉着这里所有人陪葬!”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C市——此时赵柏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闭上眼睛任由一个身高比他矮上一头,年龄比他大上一倍的老头子拽起来拖到电梯里。

“这位大爷,您要知道……您儿子捅我的那一下其实到现在还没好,所以我也没法反抗您。要么……您先让我到车里吃片止痛药,这样您要干什么我都能比较好地配合您,您说是不是?”赵柏装出虚弱的声音道。

“甭跟我来这套!”老大爷把手上的刀子紧了紧,瞪了他一眼,“伤没好你能穿得人模狗样地出来泡妞?小年轻别以为能骗老头子!”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赵柏心里有一万个冤枉也说不出口,他感觉短短几个小时里赵家的脸已经被他丢得一渣不剩了。老大爷见他老实了许多,就腾出另一只手来按下了电梯到最顶层的按钮。

“您这是要……”

“你管不了的事就叫你们的上级来,”对方粗鲁地打断了他,从他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从通讯录里随便找了一个拨过去,“给你们十分钟叫人到顶楼来谈判,否则我就把你们赵领导从天台上扔下去!”

赵柏闭上了嘴,多说无用。他——作为一名人质——现在只要等待刑警队和防暴队过来救他就行了。

一分钟。

赵柏在心里默默地读着秒。电梯门开,他抬头望了望暗蓝色的天盖。黄昏已落,夜幕降临。冷风时不时地刮穿衣物,直直地刺到骨髓里。然而风再凉也凉不过颈上斜着的一把刀片,薄薄的刀刃已在几次大动作中渗到皮肤里。

赵柏想,回去脖子上得贴块创可贴了。

三分钟。

他听到了广播的声音:“晚间紧急播报:白楼大厦已全面封锁,请在附近的市民迅速撤离当前区域。重复:白楼……”

楼下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天台入口的门被再次推开。

“叫你们的领导来!我要跟你们顶头上司说话!”

七分钟。

门后的人一顿,随即停下脚步,似是在回头和后面的人商量什么。片刻,另外一个人推开门走到天台上。

漆黑的风衣,绀蓝的领带,耀眼的肩章。来者一副冰冷的面孔,紧抿的薄唇,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无情的眸子。长身直立,瘦削的身形隐在阴影里,似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赵柏怔住了。

第二章好事多磨

“你想要什么?”来人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波动——这倒是和他不近人情的外表相符,赵柏想。

“你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吗?”老大爷左手死死勒住赵柏的脖颈,右手把刀子抵上。见对面的人缓缓靠近,便步步后退,直到后脚跟踩在天台边缘,“你给我停下!不然我马上把他扔下去!”

青年神色未变,闻言停下脚步,站住不动,视线锁定在劫持人质的犯人身上,似是不肯错过对方任何一瞬间的表情。

八分钟。

当然不是,赵柏在心里替青年回答。在双方僵持之时,他却在用眼睛描摹着眼前人的模样。对方甚至不是刑警——虽说他穿的像是标准样式的警服,但他的肩章上没有星星,只有横过来的两道白杠;警徽上不是两道麦穗,而是盘踞纠缠的两条青龙。

——他是调查局的人。

赵柏对调查局的了解仅限于市局与其仅有的几次合作案件侦破。调查局对外宣称是市局的调查辅助机关,但依赵柏的推测,调查局是由C市高层成立,直接处理与某些关键人物相关,或者重大机密案件的机构。

但是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质劫持案,之前此类案件都是由市局来进行处理的。赵柏想不明白调查局的人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你……你是……”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相貌,老大爷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向前挥舞着手里的刀子,像是在驱散可怖的魔鬼,“不可能的!为什么是你,是你!你滚开!滚远点!”

“张庆春,”青年淡淡一笑,“你是为了你儿子的事吧。”

他的视线偶然扫过赵柏的脸,短短不到一秒的对视就让赵柏思绪被打乱。心“砰!”地一跳。内心深处某个开关似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赵柏虽说不是颜控,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被漂亮的人勾走魂——完美的身材,精致的样貌,清冷的气质仿佛让周边都结上了一层霜,他的一举一动都完美契合着赵柏心中“理想伴侣”的标准。

赵柏在心里笑了起来,“一见钟情”大概不过如此——虽说是在看脸的基础上。

“少废话,既然知道那就干脆点!”老头大声嚷嚷,“我要你们判我儿子无罪!明明都是那女的的问题,她穿得那么露大晚上出去逛街,你们应该判她刑才对!”

九分钟。

“这是不可能的,你怎么威胁我们也没有用。就算你把整个楼都炸了,法院也不可能判他无罪。更何况你方才这段言论极为不恰当,反而只会给陪审团一个额外的从重量刑的理由。”

青年云淡风轻地陈述着,态度就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能威胁到几十人生命的罪犯,而是路边随便一块石头。

“少废话,你们难道不要你们的领导了吗!”赵柏感觉到自己又被向后带了半厘米,高处楼间的冷风刮着脸,而他却似无感,肆意地注视着这位青年,视线黏在他身上,移都移不开。

一想到面前这个美人马上就要救下自己的命,然后他就可以以“感谢”的理由要到他的联系方式,请到他吃饭,甚至可以抓到机会双方进行一下深入了解,赵柏就感觉到自己脑袋里每一个神经都在载歌载舞,如果不是脖子被人勒着,他甚至要吹起口哨来。

九分半,快到时间了。

只见青年轻笑,似嘲讽又似轻视,回道:“为民众而奉献自己是每一名警察的信念。以一条生命换取无数人的平安,想必这位警官是有这个觉悟的。”

赵柏嘴角抽搐了一下。

青年又补充道:“你的土制雷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考虑,我建议你带着他跳下去,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意外死亡证明。这样你既能拉上一个人陪你儿子,又能为你太太赢得巨额保险。”

赵柏:“……”

赵柏胃都抽搐了起来,心想为什么养眼的花都带刺呢。我错了,我不应该对着你瞎想。同时他又认识到了眼前这朵带刺蔷薇既冷酷又无情的本质,危机感终于降临到他的头上。

再浑水摸鱼的话,他想,多半是真的要把自己的命玩没了。

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扣住劫持者的手臂,肌肉绷紧,腰腹瞬间爆发力量。“梆!”的一下,犯人被狠狠摔在水泥地上。明晃晃的刀子被一脚踢飞。赵柏踩着犯人的上臂阻止他起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青年,对方隐去了笑容,又是一副冰冷的样子,拿出对讲机,薄薄的双唇轻轻一动。

“开枪。”

九分五十四秒,白楼大厦劫持事件以犯人被当场击毙而告终。

暗红色的鲜血染湿了赵柏半条裤子。

赵柏抬脚离开这滩粘稠的血肉。无论生前是荣誉满贯还是罪大恶极,死亡都是一个划界的句号。他点上一支烟扔到血泊里,算是给一个陌生人的黄泉路上的饯别礼。

赵柏心里一笑。C市市局对于类似的暴恐案件有着严格的规定。三分钟内出警,七分钟内狙击手就位,十分钟内解决罪犯——这也是他一直从容不迫又心不在焉的理由——他在职期间刑警队从未有过失误。至于罪犯的解决办法,对于情节较轻者予以逮捕,情节严重者当场击毙。对于这位老大爷,在他说出“土制雷”三个字的时候,就等于是自己钉死了自己的棺材板。

赵柏用手指拢了拢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整整衣物,调好表情,把自己的精神从血腥气里捞出来,找了一个文雅一点的步子走近了不远处的青年。

“……迅速清理现场,后续工作移交市局。”青年瞥了一眼正走过来的赵柏,转身欲离去。

“市局刑警队赵柏,”赵柏却不容他转过身去,大步迈到青年面前,伸出右手,“同事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视线扫过眼前人脸上礼貌的微笑,半空中的手,以及膝盖下面被血浸透的裤子。他迟疑了一下,随即便把对讲机放回腰上,转回身来握住了对方的手。

“调查局,简杨。”

原来他叫简杨。

手被握住的一瞬间脑子里像是过了电一样。简杨的手冰冰凉凉的,但又微微湿润,滑腻的触感让赵柏舍不得松开。

“赵队长?”

他观察到简杨嘴角向下弯了一下,知道自己此举招致了对方的不悦。他赶忙松开,掩饰道:“简先生谈判的理念非常……独到!赵某也因此得救。不知简先生肯否赏脸,让在下得以表达感谢之情。”

赵柏搜肠刮肚,东拼西凑讲出这一串文绉绉的话,他觉得眼前这个清冷的美人,是跟平常的粗话完全挂不上边的。

简杨给了他一个茫然的表情,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僵硬一笑:“改天有机会再说吧,市局和调查局都还有善后工作。赵队长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已经身心俱疲了,还请早点休息吧。”

赵柏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不过他不在意,他搭话就是想混个脸熟,方便以后碰到的时候简杨能对他有点印象。更何况以他现在衣着和精神面貌都一团糟的状态,也不适合和人长时间交流。

“组长,完事了。”

简杨眨了下眼睛,惜字如金:“走。”

赵柏微笑着为简杨送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回过头瞟了一眼老头倒下的地方,发现尸体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血迹已经轻得要盯着仔细看才能勉强看出来。

干净利落——这是调查局一贯的作风。

“赵队,赵队!哎呀赵队你可担心死我们了!”小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见赵柏眼睛里直冒光,随后跟来的是宋佳和老李还有一干刑警队的人。眼看着一群人跟饿狼似的就要扑到自己身上了,赵柏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哎哟,疼!你们都停一下,停一下!小刘,过来扶着我去地下二层的车里拿药!”

“你就在坐这等着吧!车钥匙给我,我给你拿去!”

赵柏掏出钥匙扔过去,“在中间的储物盒里!”

在一帮人的嘘寒问暖里,赵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随即便叫各人自己去忙该干的事。

“老李,”他叫住了这里面最年长的一个人。老李跟局里大部分人都聊得来,现在在队里混得风生水起,是人精中的人精,“那个老头子什么来头,怎么把二局的人招来了?”

调查局由于最初成立时职责和性质都与市局相似,所以也被市局里很多人叫做“二局”。

老李漆黑的瞳孔看了他几秒,在他旁边坐下。

赵柏递了根烟。

老李把烟点上,吐了一口烟,视线随之上升,不知看向哪里,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沈局直接打电话叫的人。”

赵柏惊愕,“沈局?”

老李哼笑,拍拍赵柏的肩膀,“傻孩子,你那电话直接打到了沈局手机上,他不用猜都知道你又捅娄子了,嚷嚷你就跟个废物一样。但是市局里能代替你的人暂时又抽不开身,他一生气就拨到隔壁去了。”

赵柏知道自己这千古奇冤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索性放弃了辩解,听老李继续絮叨。

“后来他听说大厦里有土地雷的时候差点没把座机给砸了,那骂你的声音全市局都能听见,说楼都快被炸塌了赵柏那小子怎么还在天台逛街。”

赵柏:“……”

接下来赵柏有预感他要听到本世纪最让他崩溃的事了。

“——最后他说,你下次踏进市局最好带好了五万字检查去他办公室谢罪,不然他就削了你的脑袋祭天。”

生平以来赵柏第一次有了想直接从天台上跳下去的冲动,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跳了,岂不是就永远失去了把那位美人拥进怀里的机会了。

赵柏抿了抿嘴,指尖还残留着令人迷恋的触感,那个人干净的目光时不时地撩着他的心弦。他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无声地笑了。

第三章离当场去世还差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早上赵柏精神抖擞地早早起床,乖乖去了医院复查。所幸医生看见他被血浸湿了的绷带和裂开的伤口之后,大发慈悲地没有让他遭受二次精神摧残,而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他打发到了护士面前。重新消毒包扎之后,医生给他开了个单子。

“上回既然你把钱放在收费处了,你瞎拿药再偷跑出去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也不是小孩了,不想住院我也没法强迫你。”

赵柏接过单子,盯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上面写了什么。

“别看了赶紧走吧,去交钱拿新药,上回应该找给你的零钱也会一并给你。出门右转收费处,少爷,慢走不送。”

医生像驱赶麻烦事一样把赵柏轰出了诊室。赵柏边走边感叹自己小时候那个温柔耐心的医生阿姨早就随着他短暂的童年一起消失在了记忆深处。他交了钱拿了药走出医院,想伤春悲秋抒发一下情感,却忽然又想到昨天晚上搭上话的那位简美人,嘴里又像吃了块蜜糖一样抿了抿,笑了。

这时赵柏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去趟市局。至于具体干什么……当然是赵柏人生大事中重要的第一件事。

市局离医院也就两条街的距离。赵柏觉得再回停车场开车麻烦,于是就决定走路过去,一路上也好欣赏欣赏沿街风景。C市如同许许多多的大城市一样,高楼耸立,商铺遍布,大大小小耀眼的东西满街都是。湛蓝的天穹下是温暖平和的微风和新鲜自在的空气。

昨晚老李的话完全被他抛在了脑后。别说五万字,就算是五十万字检查都挡不住他的脚步。

人一高兴,烦人的事就全忘了,看什么都开花。

“哎哟,赵队!”看门大爷远远看见他,扯着嗓子跟他打招呼,“来得挺早啊,这么快就复职啦?人民警察辛苦啦!”

赵柏慢悠悠地走过去,摆摆手道:“没复职,上司不批。我就来转一圈,过几分钟就走。”

看门大爷笑呵呵地给他开了门。

赵柏进了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主楼大厅。他在市局待了7、8年,对这栋大楼早已了如指掌,包括所有监控的位置、角度、以及盲区——这是他在7个值班的春节里百无聊赖地时候研究出来的,他还把研究成果写成了一本薄薄的小书,可惜写完就一直藏在自家床底下没敢拿出来过。

赵柏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人骗人见鬼骗鬼,竟然成功地把遇到的熟人全糊弄了过去。他鬼鬼祟祟地拐进一个偏门,躲开监控,再从阳台跳上另一边的窗台,落地,站在走廊里拍打拍打衣服上沾的尘土,一脸正经地走向走廊尽头写着“户籍科”三个字的门前。

“咳咳。”赵柏清清嗓子,整理一下表情,敲了敲门。

“请进。”

赵柏开门,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那人正盯着电脑屏幕,一脸疲惫,听见赵柏进门的声音便抬起头,“是赵队啊!来,坐坐坐!”

赵柏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递了根烟给同事,“又加了一晚上?”

“可不是嘛,这月底要交这个交那个的,偏偏户口这种事还是最多最细的。”同事冲他摆摆手,“赵队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楼里我是不敢抽了。刚沈局过来视察工作,闻见楼道里的烟味都把我训了一顿。”

赵柏这才把心稳稳地放回肚子里。既然沈局刚走,那么短时间内必然是不会回来了。他装作随便看看的样子,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书柜里的一层空档。

一个小小的计划在他心里形成。

赵柏摆出一副关心同事的殷切样子:“看你这样,一直忙着,早饭吃了吗?”

“哎呀,赵队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不,一回过神来肚子就开始叫了……”

赵柏一笑,“工作到废寝忘食,你这认真劲得让我们全队都学学!”

“赵队过奖了。”同事起身,按按太阳穴,对赵柏笑道,“那我就承蒙赵队的关心,下去看看还能不能赶上最后一屉小笼包。”

“快去吧。”赵柏弯着嘴,片刻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同事,“哎等下,书架上那盒龙井怎么没了?上回来的时候还有,喝着挺香的来着。”

“那个啊,”同事道,“上周喝完了一直没时间买。不过楼下旁边就有,赵队你等着,我买点吃的然后顺便给你买一盒回来。”

赵柏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同事的脚步声,直到他确认对方已经离开了这一层,才从椅子上蹦起来,笑得像个偷到了屋顶上藏起来的糖的小孩子。

他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再次确认现在这个屋子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坐在同事刚坐过的位置上,满意地看着还没熄屏的电脑。

赵柏熟练地打开浏览器,登上户籍科数据库,在搜索栏里打下“简杨”二字。他不由自主地哼起歌来。从四条搜索结果里挑了“简杨,男,24岁”这一条打开仔细看。

二十四岁,赵柏感叹,真是可惜,这么年轻就把自己包裹在一件黑衣服里。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喜欢那种调调——一朵被暗色花萼紧紧束缚住的白蔷薇,绽放的瞬间更能勾起他某些隐秘的渴望。

赵柏盯着屏幕里简杨的证件照,描摹着他的眉眼,好几秒都舍不得向下拉。

他本想把整个页面上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文字全都认真看一遍——他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和简杨有关的事,但时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于是他只好迅速拉到“地址”一栏,掏出一张便签纸,从桌子上抓一支笔,争分夺秒地把上面的文字记下来。

红杉园8号院6号楼302.

写字的时候赵柏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他感觉他好像之前见过这个地址,但具体是在哪、在什么时候,他却记不清了。不过既然户籍科的资料库里是这么写的,那就必定没有错误。

抄地址的时候顺便抄了手机号,但赵柏想了想,又赶紧把那串号码涂成一个黑长条。

手机号码我要亲自去要,赵柏想,他要是给我了就代表革命已经成功了一半,要是不给……不会不给的。赵柏人生二十九年间,还没有要不到的东西。

他估摸着时间快差不多了,就赶紧退出系统,抹掉痕迹,再打开同事走之前打开的页面,把笔放回原处,起身,拿起便签纸塞到口袋里,最后把椅子转回刚才的角度。

这时正好,赵柏听到了楼梯间的脚步声,他敛起笑容,转身背对门,面向展示柜,装出一副正在仔细研究办公室里稀奇古怪的装饰品的样子。

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回来了?挺快啊。茶放桌子上吧,我自己沏就行。”赵柏拿起一个小飞机模型,翻来覆去地看。

“茶?什么茶?倒是赵柏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在这干什么?”

闻言,赵柏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第四章你爸爸

这声音赵柏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刚入警队时就有的噩梦。他战战兢兢地转身,强行假装镇定地走近门口的老领导。

“沈局!许久不见,您精气神还是那么棒!”赵柏迅速转移话题,“我这不是一直在家养伤,待不住了。您也知道我不是能安心闲着的人,更何况我现在好得很,这复职证明什么时候……”

“哼,现在?想都别想,你给我起码养够两个星期!”沈局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桌子对面的空椅子,“坐下。”

赵柏坐下,乖巧。

他忐忑地看着老局长,本以为接下来会遭受像昨晚老李说的一样的,狂风骤雨式的批评和永远也写不完的检查的折磨。但沈局长显然不打算按套路出牌。

“你们年轻人啊,别老是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就为所欲为。”老局长语重心长,“这伤病,该养就是得养。你现在多大?二十九?你再这样瞎闹,等你过了三十有你受的。”

受到这般长辈的关怀,赵柏受宠若惊。

“这阵子局里也没什么大事,C市也和平得很,你就当休个带薪假,在家好好养着。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约约女孩子,你也到了该着急的年龄了!”

赵柏全身都在哆嗦,心想昨晚您差点就把市局屋顶掀翻了,今天早上居然能一脸平和地说出“和平”两个字。比起直接劈头盖脸的痛骂,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说教才让他更害怕——毕竟笑脸的沈局长比怒脸的领导要难猜测得多。

赵柏没敢回应,沈局长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另外,昨天你见到欣欣了吧?”

——“欣欣”说的是沈欣,沈局长的独生女,也是昨天赵柏的相亲对象沈小姐。

赵柏这回明白了,敢情沈局这般和颜悦色,目的是来打探他这件事。他端正表情:“沈小姐端庄,美丽,大方。日后必能遇到称心如意的郎君。”

老局长“呵呵呵呵”地笑了,“不用跟我整这一套,欣欣都跟我说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头子也管不了。”

赵柏心里“咯噔”一声,沈欣说什么了?虽说他性向是同,但他身份比较敏感,目前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似是看透了赵柏的一脸复杂,沈局长继续道:“她说你实在是太成熟太完美,她这个小孩子心性的怕是跟你合不来。我当时听着就乐了半天,心想你这小子在姑娘面前还真会装。”

赵柏“哈哈哈”地尬笑几声,心里松了口气。

他见老局长心情不错,便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昨晚调查局出动的事。直觉告诉他,理由绝不像是老李所说的“赵队长离职,无人可到场,于是只能叫外援”这样简单。

更何况看那个老头谈判开始那般排斥的态度,可以推测出他认识简杨。

“话说回来,沈局,昨晚上那个人不是咱们这的吧?我没见过他。”赵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说杨杨……简杨啊,”沈局用富有深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应该知道,调查局那边的人做事方法都比较特殊,但是他们有他们的理由,你也多多体谅。”

赵柏闭嘴。他知道这是沈局在警告他。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于是他起身陪了个笑,“那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他机灵地一挑眉,“昨天把我吓得伤口都裂了,我可得听您的话,好好回去休息。”

“就你还敢提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我说了什么没人告诉你?五万字检查呢?”

赵柏往门边走的脚僵在了空中,“我以为您说的是气话。更何况您一直不给我复职,昨天我就只是个平民,您总不能罚平民写检查吧?”

沈局不怒反笑:“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狡猾了?平民?你给我算算你上个月在职的时候交的那几份报告跟检查一共多少字?”

赵柏疑惑:“大概五万。我已经交完了。”

老局长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把赵柏刺了个穿透。“真当我老眼昏花连个假签名都看不出来?一两次算我惯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赵柏心想完蛋了。不过找枪手写报告被逮着这种事他也经历过好几回了。依他的经验,只要道歉态度诚恳,之后再自己补上就行了。

“屡教不改!正好你这回休假闲着是不是?给我把五万字一字不差地补好!要手写的,复职第一天交到我办公室,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赵柏最终还是没逃过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命运,逃难一样地跑出了户籍科。他舒了口气,到了楼道里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刚打着打火机,就听见了屋里的咆哮声。

“楼里不许抽烟,楼道里也不行,要抽给我滚出去抽!”

赵柏悻悻然收起了打火机,在路过的几个人的同情的目光下转向楼梯,下了楼。

他边走边为沈欣那位未来的夫君默哀。有这么一位岳父,怕是天天都要遭受此等精神摧残。同时他又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赵柏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纸。他此行的目的——拿到简杨的地址——已经完美达成。他边走边哼着歌,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谈话,当然不包括最后被骂的那段,试图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这时他隐隐感觉沈局的话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此时“欣欣”两个字突然跳进他的脑海里,再联系上沈局一不小心说漏嘴的“杨杨”二字……

赵柏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世界不会这么小吧?他自我催眠,我只听说沈局有一个独生女,而且他到哪里都喜欢炫耀他漂亮懂事的小女儿。他要是有简杨那么一个儿子,整个市局上下几百人,怎么会没人知道?

但他还是本着有猜测就一定要求证的原则,掏出手机,翻出备注“沈欣”的那个电话号码,按了一条短信发过去:“沈小姐,冒昧问一下,你哥哥叫什么?”

发完他就心里笑话自己怎么总是想太多。连姓氏都不同,根本不可能是一家人。

杨杨,他把这两个字放在嘴边咂摸,又顺又好听,我以后也这么叫他。

赵柏等了两分钟,没有回复,他猜测这位大小姐多半在跟她姐妹们一起血拼。他把手机放回兜里,继续下楼走到一层大厅,一抹熟悉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了简杨。简杨还是穿着他那身警服,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在大厅中间一动不动地站着。

赵柏只愣了一秒就迅速找了个钢皮糊的门框,门框被擦得锃亮,能清晰完整地映出他帅气的脸。他无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对着门框整理好衣领,袖口,以及一系列他认为不满意的地方,最后用手指摆弄摆弄自己的发型。他看了门框里的自己半秒,满意地转身走向大厅中央。

这时简杨已经开始和一个赵柏不认识的人说话。赵柏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

“好巧啊,这不是简组长吗?”他微笑,故意大声道,“好久不见。”

第五章永远是你爸爸

那人见赵柏气势汹汹,便礼貌地笑一下就走了。

对方的举动显然取悦了赵柏。此时赵柏心里某个雄性的阴暗本性被满足了,他噙着笑,走向自己的“战利品”。

简杨的目光转向他。赵柏倒抽了一口气,美人注视的杀伤力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一眼就差点破了他的道行。

赵柏见简杨嘴唇微微动着却不回应,心中了然。他知情知趣地道:“昨晚见过,赵柏。”

“赵队长。”简杨的声音倦倦的,有些沙哑。

赵柏猜测他昨天熬夜了。想到昨晚的事情是由于自己的懈怠,发展到最后才得以解决。而这可能导致了简杨巨大的额外工作量。赵柏心里升腾起一种愧疚感。

“叫我赵柏就行。”赵柏笑道,“简……简组长这么早来市局,有重要的事?”

他想叫“简杨”,但是对方没有表示他可以叫,于是他故意先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又刻意地顿了顿,以此引导对方说出自己想听到的。

“简杨。”回答是短短的两个字,让赵柏乐开了花,“我来送一些文件到刑事科。”

“刑事科啊,正好我也顺路。”赵柏心里想你去哪我都顺路,眼里满是笑意,“走吧。”

昨晚的简杨完全被夜色笼罩住了。赵柏这才得以仔细看他。眼眸是流动着的深潭,波光潋滟。长长的睫毛被压在金丝眼镜下,随着眼睛每一次眨动上下扑扇。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谈笑间,风情无尽,抬眼间,世人倾倒。

赵柏屏住了呼吸。

但简杨本人似乎并不自知。赵柏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用尽全部的耐力抑制着自己,为了让对话的人不至于由于他炽热的目光而感到不适。

“昨晚情形比较特殊,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还望谅解。”两人之间走得很近,但却隔了一层客套与疏远。简杨明显不愿与赵柏拉进距离。

“工作上的事情,大家都理解。你也不用太在意。”赵柏以笑回应。

此时赵柏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他心里骂了一句哪个疯子偏偏这时候轰炸我,随即便把手伸进口袋里,直接按了关机。

简杨转头看了他一眼。

“骚扰短信。”赵柏敷衍道,目光落在简杨拿着棕色文件袋的手指上。简杨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虎口处平滑细腻,明显是认真保养过的。

他不用枪,赵柏得出结论,至少不经常用枪。

倒也是,赵柏想,清如天上仙,美若画中人。简杨就该是站在高处,挥挥手便让千军万马臣服于下的人。他的手上,不应该拿那种黑漆漆沉甸甸的东西。

“怎么了?”简杨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

“没事。”赵柏回过神,慌忙掩饰道,“你是来送文件的?”

“嗯。”简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两人并肩慢慢走着。赵柏希望这段时间永远也不要结束。但这只是心里的希望,现实中他并不想在这么一个拥挤繁忙的市局和简杨说话——毕竟约会总要选个环境幽美的地方才有情调。但当他第三次看到楼梯旁挂着“维修中”三个字的饮水机时,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时赵柏才反应过来——他在一直跟着简杨走,所以三次走到了同一个地方也不自知。归根结底还是他没料到这位天台上杀伐决断的简组长,居然是个小路痴。

赵柏偷偷地无奈地笑了,笑里有些悔意。他想,简杨刚刚在大厅里多半是在问路,但被他基于一个幼稚的理由给无情地打断了。他本想以补偿的心情,对简杨说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但他又觉得简杨不认识路又不肯开口向自己询问的倔强样子甚是可爱,便下意识地在走路时微微前倾身体——走路时,处于靠后位置的人会无意识地跟随靠前的人。

如赵柏所预见,简杨纠结着表情,乖乖跟着他走进了刑事科。

一进门,两人就迎接了一屋子人暧昧的目光。赵柏在女同事说完“赵队你什么时候找到男……”之前就拿起了一叠资料,“啪”的一声扔在那位同事的桌子上。

“今天改完。”他撂下四个字,对女同事的呜咽声充耳不闻。

赵柏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刑事科这帮人居然以意淫他为日常消遣。他随便带个陌生人过来都能被同事们认定为“队长的男/女朋友”。他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除了“我实在是太帅了,只有我能满足他们的意**”之外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简杨走到里面的屋子里,把文件袋放进柜子里,又跟档案室的大爷说了几句话,随即便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

“别急着走啊,简杨,我叫小刘给你泡了袋龙井。”赵柏手里端着个茶杯,见简杨要走出去,便迅速走到简杨面前,“看你累了不短的时间,歇会吧。”

背后传来了一阵的“哟哟哟哟哟”的声音,赵柏在心里白了他们一眼,懒得理他们。

“不必了。”简杨抬眼,看着赵柏。赵柏第一次与他目光交汇。简杨在专注地看着自己时,目光如从幽潭中射出,“赵柏。”

他没有再叫“赵队长”,而是叫了赵柏的名字。

简杨直视着赵柏的眼睛,不咸不淡,缓慢道:“谢谢。”

——谢谢你为我带路。

这一瞬间赵柏甚至觉得他为了这两个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然而事实上他很轻易地就得到了这句感谢。他想走上前去把简杨揽在怀里,对他说不用谢,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这么做——当然只是“现在”,未来迟早有一天是可以这么做的。

简杨轻声和他道别,转身离开。

身后“哇哦——!”“好浪漫!”“嗷嗷嗷!”“好感度UP!”“攻略了攻略了!”的声音此起彼伏。简杨走后,赵柏又恢复了暴躁大灰狼的本性,忍无可忍道:“都给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报告总结写完了吗!写不完不许下班!”

然后赵柏就在一片哀嚎声中向门外走去。他摸着口袋里的便签条,内心无比地感谢沈局给他批的两周病假。赵柏走着路唱着歌,开始计划他未来几天的“红杉园行动”。

然而口袋里还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赵柏摸了摸,原来是手机。这时他才想起来他好像给沈小姐发过一条短信。他一开机,就被被他归在“疯子”一类的沈欣发来的“骚扰短信”给刷屏了。

短信一共有十几条。赵柏头痛。这位话唠小姐啰嗦的毛病居然连短信这种操作麻烦的东西都治不了。

“哎呀赵先生果然对我哥哥有兴趣……”

“我哥哥他人又好看脑袋又聪明……”

“你可赚翻了……”

……

赵柏极其费劲地把一堆没用的内容过滤掉,直接看最关键的两条:

“他叫简杨。”

“爸收养他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就没让他改姓。”

赵柏眼一花头一晕,差点撞门框上。

第六章遇到跟踪狂可以报警吗

赵柏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比如妹妹是个话唠要怎么忍,比如岳父就是领导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再比如被沈局知道自己盯上了他儿子的话到底会被分尸成多少块。

得到的结论就是他想的这些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又想就算自己没对沈局儿子有过任何企图,他还是得每天活在老领导这座活火山的爆发范围内。

于是他就决定该干还是得干,等自己真被剥皮抽筋下油锅了,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赵柏是一个行动派,刚做下决定,就绕了个远路去了他从来没去过的一条服装街。他瞎转悠了一阵,找了个展柜看上去还算顺眼的衣帽店走了进去,找了个大镜子,拿着几顶帽子试了半天,又挑了几条围巾,在镜子前面摆弄来摆弄去,直到帽子和围巾能完美又不失时尚感地遮住他脸上除了眼睛以外的所有地方,才满意地买下离去。

出去之后他又走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品牌的服装店,店里都是一些几十块钱一件的过季打折货。赵柏找了几件勉强看得过去的衣服,走进试衣间里,换下自己价值不菲的一身行头,开始试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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