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动（三）（1 / 2）
那之后家里就平静了不少，两个色厉内荏的姨娘也再没胆子碰一碰她了，虽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在家里待着烦，故而一个月中有将近二十日都在竹林里住着。两个弟弟早夭后，姨娘们也再没怀上过孩子，她便劝父亲再娶几房小妾，至少生个男孩儿出来继承家业，被父亲笑着以“若是你的明衣公子也因为嫌弃你生不出孩子而娶几房小妾，你可愿意？”堵了回去，气了好几个月，也再不提让他纳妾的事了。
她一直知道父亲和母亲感情很深，母亲死后父亲一直不愿再娶，但无奈只有她一个女儿，又实在不愿从族中另选别的子弟继承家业，故而娶了两房妾。其实父亲很喜欢她，更有想过将家中产业完全交付于她，但她对商事毫无兴趣，更与他约定过日后纵游江湖，诸般无奈之下，她就去病坊里领回了一个看上去十分聪慧的男孩儿，准备当成亲弟弟和继承人一般教养。
她是不在乎血缘亲疏的，便是我族之人，其心也未必好到哪里去，比起过继一个流着相同血液、却被同族异家之人养了多年的族弟，她更愿意培养一个家世底子干干净净的孩子，左右这孩子举目无亲，又哪里能来异心，最终只会完全属于他们清越班氏。为着给那孩子取名，她费了不少心，多少史书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满意的字。说来也巧，把这孩子领回来的第三个月，姨娘华氏就被诊出已有三个多月身孕，她可是比她父亲还要欢喜。
华氏有孕五月时，被诊出怀的是男胎，父亲虽向来大喜不形于色，但想必也是真心高兴的，平常从不信鬼神祸福之说的人竟也对她道：“你给耶耶选的这个儿子真是个福，一到咱们家就多给你带了个弟弟。”并亲自为那孩子取名为“祯”，意为吉祥。如今华氏已怀胎九月，日子算下来再过十日就可顺产，大约就是这个月十五了。等她这刚出生的弟弟过了满月，也就是七月十五左右再走，就是走得再慢也能在中秋之前赶到临旸。
她战战兢兢地将他的一双手都抓得紧紧的，咽了咽口水说：“你跟那个谁，圣上约的不就是八月十五么，来得及，来得及的，左右我耶耶姨娘弟弟还有挽罗都在清越，你还能怕我跑了不成。”
“狗皇帝”也不敢叫了，想来是真怕他那两只不安分的手。她不怕疼，用犹忆西的话说便是“倒也是条汉子”，只是一怕热二怕痒，怕得要死，腰间最是敏感。他的手若是普普通通地放在那里倒是也无妨，可一挠就不行了，打不哭她，却是能挠哭她。
被猛地一吓，动作幅度又大了些，肩伤忍不住又开始疼了。他一点声也不给她出，双手还是很危险地扶着她的腰，时不时地用力掐一掐。她咬着牙，与他僵持了好久才认命地松了他的手，完全躺倒在他身前，有气无力地哼哼：“我错了，圣上他把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不亲眼看着你成婚定然是会遗憾的，这婚必须成，也必须让他看见，谁要是敢拦着你，我就放狗咬死他。”
嘴上这么说，却是渐渐眯起了一双眼，笑容也显得越发诡异，心中默念道：反正还有一个多月，我还拦不住你么，走着瞧。
他应当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垂头默了片刻又是挽了笑，双手松松地扣在她腰上，贴着她的耳畔与她道：“若儿可知，中秋是兄长与嫂嫂的大婚之日。”
她算是有些诧异，但也不觉对于此事他有什么与她解释的必要。
“为着如此，兄长登基后不仅取消了中秋国宴，甚至连家宴也不设，说是让众臣好好享受与家人团圆的时光，实则只是想与嫂嫂单独过那一日而已。”他缓缓道，“而兄长的本意，其实也并非一定要看着你我办完昏礼，兄长让我中秋之日带你过去见他，就是想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日，也看着他的弟弟得到能携手共度一生的女子。所以我们此行回去，真的不是以身犯险，而只是去同兄嫂告别而已。”
她微微蹙眉，眨着眼睛一时无话。见她似乎还是不为所动，他真的是颇为无奈了，又商量着道：“至于昏礼，你若不愿大费周章，那便不必去办，待见过兄嫂，见过姐姐后直接离开就是了。”
她总算有了些反应，转头看过来，却是问道：“你不是自幼就没同临猗公主见过几面么，她见你的次数估计都没有挽罗多，你还去见她做什么？”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问题，她却说得像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脑子的确可以说是十分奇怪了。他倒也不气，耐心地解释说：“若儿，四姐到底是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除了兄长，姐姐便是唯一值得我在乎的亲人了。”
她只知道临猗公主确是与他关系不亲近，却很自然地忽略了他们之间最紧密的那层血缘联系——或者说，她从未在意过，从不认为血缘定亲疏，从不认为所谓的“亲人”、甚至是他的同胞姐姐能够与他腹心相照，诚心相待，而无半分杂念。在她眼中，真心是要相互给予的，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对她好，她便会全心全意待他；若是对她不好，即便是她的父亲，她也决不会原谅，狠心报复起来亦决不会手软。
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还是她的天性本就如此，爱恨分明得有些极端，又不为一丝其他的因素所困扰，可他却是不行。临猗公主是他的姐姐，同样是母亲的孩子，却自幼被她忽视、甚至让人抱去别处抚养。从生下他起，母亲的心思便一门放在他身上，根本无暇在乎姐姐，他想见一见姐姐都是那样难，更不必说在一起生活了。故而除了血缘情意之外，他对临猗公主还有着一份愧疚，纵然他弥补不起，却也不愿永远将她当作陌生人一样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