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深（七）（1 / 2）

他顿时一惊，手下不自觉地用力，她则咬紧牙关，在他用力之前双手都扳住他的手腕，狠狠攥着，以分去一些力道，声音更是不曾也不敢弱下去：“皇上不好奇为什么好端端地会有刺客来刺杀，还是在我与他的林子附近？不好奇那些刺客是因为知道了你是皇上而杀你，还是因为知道你是昤昽庄的苏庄主才来的？”

他紧紧盯着她，那时她让他收回长青，明显是不想他暴露昤昽庄主的身份，所以她知道那些人来刺杀的是皞昭的国君。

看出了他神情里不愿言说的疑虑，她轻笑道：“你现在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上演很多遍了！他在清越的那七年，几乎每年都会有这样一群人，不知从何时、从何地就会跳出来追杀他！他险险躲过、留了他们性命后，总能从他们身上找出当朝太子的手令，总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他们的买主就是当朝太子！所以我让你防止他们自杀，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会从他们口中听到，今日买他们来刺杀你皇上的，是远在帝都的江南王！”

双眸微睁，他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似是想离开，她却死死抓着不放，猩红的双眼狠狠瞪着他：“如果你从他们身上找到了江南王的手令、逼问出他们的买主就是江南王，是不是就信了他真的有谋反之心，是不是就要庆幸你的怀疑没错、庆幸你好再是没白来！”

他眼中浮现了怒意，却倏地松开她，站起身退了几步，而后背过身去。她因没有支撑又摔在了地上，抬头只能看见他的长靴，伸手便要去抓：“皇上，连我都能看出来，方才那些人武功平平，根本就不是能夺人性命的刺客，可见他们的买主目的不是皇上，而是一提到清越人人都会首先想到的江南王！正因为他们失败了，皇上你才能从他们身上寻找到线索，这线索一旦指认江南王，皇上是不是就有诛杀他的理由了？”

他身体一僵，来不及发怒，又转过来逼视她：“什么理由？”

班若有些费力地仰着头，口中冷笑：“江南王当年刚满周岁，就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抓住了先皇书案上掉下来的玉玺，又被闽疆巫师大赞‘帝王之材’加以谣传，自那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定比你这个嫡子更适合当太子、当君王，也是自那时起，朝中党羽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尚且年长的你，一派蛊惑尚是个孩子的他，让他跟他的哥哥争太子之位！所以他还未长大就被封了爵位，被丢到了遥远的江南来，但他还活着不是吗？他还活着，就依旧是那个‘帝王之材’，依旧有登上君位的可能，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杀了他！”

“放肆！”他大怒，却发现那声音比起他心底熊熊而生的怒火要虚弱得多，就连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像是真的心虚。

“四年前国丧时你都未将他召回，不就是怕他造反吗？可对他来说，离开的是他的父亲，他却不能回去看一眼！三年前太妃离世后你才告诉他，他到最后都没能尽孝、甚至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皇上，你何苦这样折磨他，你若真觉他有谋逆之心，为何不寻个由头直接杀了他？为何还要让他回帝都担任昀州牧，让他参政，让所有人心底的忌惮更深一分！他与你说要放弃爵位和荣华你都不信是不是，你以为这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他举兵造反前摆的迷魂阵是不是！”

他复又单膝置于地上，伸手狠狠捏住她的脸，见她终于支支吾吾地再说不清，突然笑了：“在你心里，或者说其实在他心里，朕就是这种人？”

他明明在问话，却根本不让她再说一句，她只能拼命摇头。他眉峰一敛，松了手又将她推在地上，反复咬着内唇，居高临下道：“你想得没错，朕确是疑了他。”

她低着头喘气，手背贴着和颈项一样被掐红的脸，知道他应是一向如此直接，便毫不示弱地冷笑：“所谓手足也不过如此。”

他捏了捏拳，复而松开，深吸了一口气，适才停伫在面上的恼怒似乎全然消散，声音沉缓道：“朕今日便跟你说清楚，究竟为何疑他。”

她身体僵住，他显然注意到了，双眸紧紧盯着她的神情变化，轻扯唇角：“班若，你没有内力，察觉不到他体内藏着琼华楼秘传的内功，朕可以。”他稍微停顿，见她眸中果然闪过异色，接着道：“事实上，他也藏得很好，若不是那日为了替朕挡开因失修而砸落下来的檐角砖瓦，朕也难以察觉。”

她咬着唇不说话，他自然是明白了一切，内心轻叹后合眸道：“江湖皆知，昤昽庄自一百五十年前更名后便被收作国派，代表天颜，其余门派小的是惧，大的便是抗。你也说了，江湖之人都有他们的骄傲，不愿意朝廷去干涉他们的自由，所以与昤昽庄并列为中原七大正派的另外六派，认真来说，从重霄阁政变起，就都是昤昽的敌人，亦是朝廷的敌人，加入他们，便是与朝廷作对。

“如果朕只是皇帝，丝毫不通江湖武林之事，自然不会在意他学了什么武功，但朕不只是皇帝，还是代表皇室、与六大正派相对的国派之首。他拜入了琼华，在朕看来，便是背叛朝廷，背叛朕。

“你无需说昤昽庄的存在本就破坏了江湖规则，朕只知道朕要守住皞昭的江山，要守住皞昭的子民，就必须继承先祖传予的长青，继承足以为稳固朝政出一份力的昤昽庄。朕从不觉他的存在会威胁到朕的皇位，但你方才也说了，先帝与太妃离世他都未曾见一面，他在清越许久，承受了无数次的刺杀和背叛，心中难免有恨。若他因为这恨而勾结琼华势力来报复朝廷，朕即便对他有愧，也是绝不能允的。”

她突然笑了一声，他睁眼见她似乎是在拭泪，不由蹙眉。她用手抹了抹眼睛，又抬头望着他，神情皆是不屑：“皇上自己都说对他有愧，他一个人被丢在清越，要承受那么多你从未承受过的，他自己不变强，结果会是怎样？我不妨告诉你，清越就是琼华楼的地方，我们班家也与绝雅轩互通着生意往来，整个清越的商户没有不与他们牵连在一起的，就是平民，也要喝他们制卖的茶酒，穿他们纺制的衣服。”又停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绪：“他们看他可怜，感叹皇家亲情不过如此，便就护着他了，他为了变强，自然要学他们的武功，靠近他们的势力。不然，你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