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千(十二)(1 / 2)
千衣露顿觉入了冰窟一般,刚松下去的身子一下僵硬了不少。尹馥想了想,还是不直接说,而是先朝着红临道:“你,把知道的与她说了。”
红临的额头即便贴在地上,也听得出尹馥话中“说得好了饶你不死”之意,没想多久便转向千衣露:“美人,奴婢等所说的贵妃专宠是事实,可那是因为贵妃娘娘本就是皇上的发妻,十年来即便没有生下皇子和公主,却与皇上恩爱如常,正是因为皇上是重情之人呀。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喜爱并不是美人所想象的宠爱,而是宫里任何主子卯足了劲儿、拼了性命也得不到的真心。
“皇上只真心喜爱贵妃一人,眼里容不下别的嫔妃,还怕别的主子一时想不开,妒忌贵妃的恩宠生了害人之心,所以不允许除昭仪之外的任何人去昭华宫,贵妃无事也不必出昭华宫,即便是太后召见也是能推托的。
“至于申姑姑和翠照所说,没有恩宠便无法在宫里生存,也是吓唬美人的。宫官们各司其职,一切按照规矩给主子们办事,绝不会做出那等狗眼看人低的龌龊事来,所以美人实在是无需担心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乾曜宫在世祖皇帝时便有过明令,凡三品以下的妃嫔,即便无子无女,只要安分守己,也能够逐级进封,得到更多的月俸,过得更加体面的。
“美人,您作为皇上的妃嫔进了宫,一切便都要听从皇上的,只有顺着皇上的心意,自个儿才能如愿。咱们不求旁的,您在皇上这儿也求不了旁的,只求安安稳稳地把日子过了,那些违逆皇上的糊涂心思可是再动不得的。美人,是奴婢错了,误了美人,求美人宽恕,日后红临一定全心全意侍奉美人,不会再为任何人左右了。”
说完又是一番郑重的叩首,尹馥在一旁默默瞧着,觉得这红临比起那翠照可是识时务多了,太后即便是皇上的母亲,这天下的主人依旧是皇上,纵是皇上再孝顺,也不会把江山拱手送与母亲。对于千衣露这种尚且不谙世事的女子,认错、说软话和求情就足以保命了,即便尹馥还会为她起初是太后的人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如果人家诚心悔改,她也不好意思随意插手人家主仆的事儿不是?
千衣露已经抬起了身,双臂僵直,手掌撑在地砖上,神情颇为矛盾。她不是君慈那种真傻,大概心里早有了想法,只是此刻被证实了,一时难以接受罢。毕竟宫外那些唱戏的说书的就是将后宫塑造成了一群女人为了争得一个男人的欢心而斗得你死我活的地狱,人云亦云,久而久之普通民众便只会对后妃形成这种印象。
而千衣露入宫后,所想的必然是日后要挣扎于其他妃嫔的尔虞我诈之间,亦不知摆明了告诉她争宠无用后,身为女子的她会否有那一丝不甘。
有又如何?进了六宫,当了妃妾,就得把那一丝丝的不甘给磨平了,皇上要的不是能独步天下的女人,而是一个足以给朝臣和民众交代的、不生是非的后宫。
尹馥将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说给她听完,似有领悟的千衣露也只像附和一般顿首。尹馥突然有些看不透她到底还顾忌些什么,便直接问了,千衣露犹豫了片刻才耷拉着眼睛道:“娘娘说的贱妾明白,贱妾日后自会在宫中安分守己。只是今日申姑姑和红临翠照已带贱妾走遍了六宫,而且有几位娘娘……怕是,怕是已经看贱妾不顺眼了,何况贱妾刚入宫就得罪了德妃娘娘。”
尹馥眨了眨眼,不以为意地轻哂,端起了茶盏放在唇边:“你可知道沈昭容甫在繁旖宫门口见了你一次,便带着二公主跑来我这里,让我想办法将你从太后手中的一颗棋子变为一个正常人,就因为你目光清澈,性情纯良,不该成为权力纷争的工具,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
千衣露猛地抬头看向她,唇角微动,双眸含着泪光,鬓发也有些凌乱,活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尹馥抿了口茶,瞧了她一眼后垂眸玩着茶盖,再道:“昭容待人素来和善,若不在别人那儿绊个跟头,你自己定然是什么也领悟不到的。都说忠言逆耳,对于听惯了吹捧和赞许的人来说,一句听上去让人难受的话才更能在人心里烙下痕迹。所以在周修媛和吾丘婕妤那儿受了气,你不就已将这份气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开始回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妥了不是么?”
千衣露怔了半晌,感觉恍恍惚惚地道:“是,是,妾身确是如此,可是——”
“可是你身边还有两个贱婢,见周修媛这般敲打你让你失了信心,能不可着劲儿地让你那颗冰凉的心再度燃烧起来么?所以周修媛和吾丘婕妤来了西边儿后还特意多走了两步路到我这儿来,说的话都同沈昭容差不多,又说如今宫里只有我才能挽救你,我可是压力颇大啊。”
尹馥依旧神态自若地笑着,可当时还出了尹纩和君慈那桩事儿,已是够心烦的了。
千衣露有些不可思议地轻轻摇着头:“修媛和婕妤,她们原来……”
“这宫里除了贵妃,其他女子都是一样的,更多的会是惺惺相惜,而不是为了一个连瞧都懒得瞧你一眼的皇上争得不共戴天。你住在宫里,名分上是皇上的妃妾,便不会有人短你吃穿、无端给你委屈受。说得自私一点儿,如今管着六局的晁妃和任妃都是通透明理之人,可不会纵着手底下的人搞出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儿来给自己添堵。
“在这天地间最繁华的宫殿里头住着,享受着一般人都受不起的荣华富贵,平庸如我,还有什么可妄想的呢。高贵如太后,每年的俸禄比中宫都要多上一倍,受着皇上和天下人的敬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尹馥坐在椅子上,放下茶盏后俯了身靠近她些许,眯起眼缓缓道,“儿子既然有出息了,就放开那做母亲的包袱,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就是了。一把年纪还总要插手皇上的事,你说天下人要是知道太后这般,会不会觉得皇上就是那长不大的孩童,事事都得要母亲操劳才行?”
千衣露缩了缩脖子,膝行着退后了几寸,低头道:“娘娘说的是。”
尹馥见状,突然自嘲地拍了下额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可是太后送进来的人啊。”
“不,娘娘。”千衣露忙道,“妾身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
“我又不结朋党谋利,不需要你马首是瞻。”尹馥支起手臂在那扶手上,一手托着下颚,声音透出了些疲惫,“就像我刚才说的,宫里头人人都该明白的,安分守己,就足够把这日子过好了,其他的,别妄想求。”
千衣露吸了吸鼻子,点头说是。
“你也不必把宫中人心想得太过薄凉,沈昭容、周修媛、吾丘婕妤以及任德妃,你要记住,是她们救了你。你想算计谁都好,皇上都不会多在意一分,只有贵妃不行。”尹馥语气幽深,一字一字声音凛冽,“那是他的命,谁动了,可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千衣露一震,深深拜下去:“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不知是因跪得久还是被吓的,尹馥示意清招和玉钟将她们扶起来时,主仆二人的双腿都在打颤。玉钟特意给红临也搬了个绣墩,二人坐下后缓了许久,面色才不再那般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