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枝（十）（1 / 2）

听他连“兄长”也不叫了，常宿立刻紧张起来，手一捏拳，气息都深沉了不少：“你这是何意？”

“朝中一些关于臣的舆论，想必皇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臣亦感念皇上一直以来对臣的信任。”他停顿，转了话锋，“兄长爱惜弟弟，弟弟也不能一直仗着兄长的保护、让兄长独自面对那诸多言论，所以刚好借此机会，帮兄长了却一桩烦心事。”

秦筝抬眼看了看尚宇复又低下头去，常宿一愣，立刻站起了身：“你这说的什么话，了却什么？”

尚宇也起身面向常宿，与之四目相对，眉间却不似他那般凌厉，拱手敬声道：“这么多年来，兄长不顾朝廷内外的压力真心维护愚弟，愚弟一直记在心里，万分感激，除了远离兄长，再无以为报。弟弟回清越将若儿接来临旸后，望兄长成全弟弟与若儿的情意，允我二人结为夫妻。婚后我便与若儿回江南定居，远离皇宫、远离朝堂，届时再请兄长寻一个由头废了我的爵位，收回封邑，只在玉牒中留我和若儿两人的名字即可，如此朝中众臣便再不惧愚弟的‘不轨之心’、不会再让兄长劳心了。”

常宿面色瞬变，秦筝慌忙道：“王爷，您怎能如此自轻、让皇上为难啊！”

尚宇垂眸扯出一丝笑：“如此，兄长只消为难一时也便过了；若是愚弟日后真的留在帝都，兄长可是要为难一世了。”

“荒唐！”常宿愠怒的目光看向他，指骨被捏得作响，几乎咬牙切齿，“你如今是越活越回去，竟敢将皇家颜面当儿戏！”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愚弟犯下过错，兄长依律处置，不仅顺应众臣之心，更能得百姓拥护，如何是不顾皇家颜面？”

常宿气得笑出了声：“你倒为我打算得周全。”

尚宇弓身，只当听不懂他的讽刺：“愚弟，只能为兄长做这些。”

秦筝看了看常宿眯起的凤眸，溘然冒了一身冷汗，向尚宇垂首道：“王爷如此说，将自己当成累赘附在皇上身上一般，多伤皇上的心啊！”

尚宇闭目，纵是咬紧了齿根，言语上依旧不为所动：“兄长放了弟弟，也放了自己。”

常宿只觉心口突兀地袭来一阵刺痛，瞳孔骤然放大，面色怔然：“放你？”

“兄长真的以为，让愚弟永远留在帝都、留在兄长的庇护之下，是对愚弟好么？”尚宇合着双眼，眉峰轻蹙，声音压低，“一个月前愚弟加冠礼既成，娶妻都比兄长当年晚了四载，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不再是兄长眼中那个还未长大的少年。然愚弟无能，于朝政上无助，身份更不容于朝廷，只得退隐，为兄长免除后患。”

手掌的青筋时隐时现，常宿咬牙：“你——”

尚宇单膝跪下，再次拱手道：“兄长，愚弟远离帝都多年，今朝归来只为守候亡母哀魂。兄长倚重愚弟，令愚弟入朝参政，但结果也是显而易见，足以证此并非愚弟的归宿。余生愚弟只愿与心爱之人远离皇朝纷争，逍遥此世，相守天涯。”

“纷争，纷争……”齿间沁出了血腥味，常宿看着眼前恭敬跪着的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你竟将我予你的东西视为一切纷争的源头？”

默了片刻，尚宇呼出一口气，释然般说：“我甚至曾想过，兄长有捧杀我之意。”

常宿睁大眼，秦筝吓得脱口道：“王爷，这——”

“我知道兄长并非此意，然兄长既喜爱弟弟，便成全弟弟的心愿罢。”

秦筝双手攥紧了拂尘手柄，心下惊讶江南王此番着实让人出乎意料，怕是狠狠刺了皇上的心了。侧目看了常宿一眼，不知在尚宇眼中那帝王如今是怎样的一副神情，秦筝知道许多，只觉那是心中所想被戳破的愧疚和愤怒。

“不是我，不是兄长私心想地让你入朝参政、为兄长分担，阿宇，这些本是你该做的。”常宿缓着气，突然没有了再直视他的胆量，握紧拳说，“你做得好，有人赞你很正常，赞你的多了，出现贬你、诬你的人也是常事。这朝中哪个大权在握的官员没有结党？谁不是以私欲为重？你何必去管那些食朝廷俸禄、又不知该做什么的人的闲言碎语？你只一心辅佐兄长，兄长不疑你、不伤你，不好么？”

纵然他同时以帝王和兄长的身份做出恳求之态，尚宇只微微扯出一抹笑，俯身顿首，丝毫不退步：“臣一心只求自由和情爱。”

常宿顿住，用力地伸出手指着地上拜倒的人，牙齿颤得仿若雷声时时在耳边作响。

尚宇气息平稳，秦筝大气儿不敢出一声，殿内只充斥着常宿凌乱又烦躁的内力，没抑制住便震碎了一只天青釉菱花口瓶，紧接着一口紫釉的出戟尊、青花缠枝莲纹的大罐、菊纹的执壶也相继变成碎片洒在地上。

见几块残片打在尚宇拱起的背上，常宿才回了神。

秦筝在心里哎呦了半天，只怕他控制不住将那多宝格上面的瓶啊壶啊的给碎完了，刚走了几步便见两个小内监急忙进了来，大约是听见异动担心皇上安危，进来后刚想开口又见江南王跪在地上和皇上一副隐怒的神情，顿时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常宿向门口方向瞥了一眼，忍了几个回合最后将忍住不去拍桌子的手松开，和声道：“起来，我答应你。”

尚宇苦笑，抬起头后又叩首了三次，道了一句“谢皇上成全”，刻意掩住了神色，起身拍了拍袍子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