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枝(三)(1 / 2)
见她不再顾忌什么,习氏欣慰地一笑,默认后又道:“奴婢能否先听听娘娘的见解?”
吾丘子淳沉默时,殊月也意识到了什么,愣愣地望过去:“……主子?”咱们不低调了?
……已经低调不了了。吾丘子淳苦笑,慢慢道:“我看得出,与我一同进宫的那些人自然也早已晓得了,或许都有站明立场的了罢。”她并不避讳:“两夫人争后位,自皞昭建朝以来,应当是头一次见。”
每朝每代为安定后宫,有帝必有后,况且无论是否登基,太子都必然有嫡妻,宫中又怎能没有皇后呢?可这一代着实奇怪,偏偏将皇后之位空了出来,皇后之下正一品的四夫人,抑或说四妃倒是安排得满满的,像是特意要看她们头破血流地争那个位置、谁有本事谁坐一样。
这皇上……看着也不像个昏君啊。
“好东西没有被占,就有的是人想去占。”虽然在她看来,那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位并不算什么好东西,“想占的不止一个,便只能抢了。”
“娘娘说的是,这终究是人之常情。”
“可这‘常情’带来后宫不宁,又如何能被允许呢?”吾丘子淳蹙起一双细叶儿似的眉,犹豫着道,“针对后位的党争一旦展开,最为难的不就是皇上自己?”他为何不立后?
习氏轻叹一声,默了默才道:“皇上尚在潜邸时是有正妃的,按说荣登大宝后理应封后。”
吾丘子淳想了想,脑海中只有一副春花般的容颜:“是殷贵妃?”宫中宠妃第一人,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宠妃,撇开一个月中二十几日的侍寝日子不提,即便是她身边的殊月都能看出,皇上唯独对这位贵妃是极其特殊的。贵妃又是四夫人及众妃嫔之首,若在潜邸时地位不是最高,又怎能轻易册立?
“正是。”习氏点头,“贵妃娘娘本是前尚书令殷知平大人的嫡女,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做了太子正妃,自然也做得皇后,只是……”
她却记得如今朝中应该没有尚书令一职了,统领尚书省、分庭抗礼的应该是两位尚书仆射。
“几年前,皇上仍为太子时,殷贵妃母家遭了变故,殷大人和殷贵妃的兄长收受贿赂、贪污军饷,被一纸弹劾,贬为流外官员了。殷氏一族主支除外嫁之女,全部流外。”
吾丘子淳微惊:“所以,皇上认为贵妃的家世不配皇后之位……”
“不是皇上。”习氏打断,“皇上与贵妃娘娘恩爱如故,本想立后,但合宫上下包括朝廷都极力反对,故而作罢。”
殊月喃喃了一句:“什么啊。”
想到殷贵妃那张温和的面孔,吾丘子淳心中也不是滋味:“本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人人都知晓的、将来必定为后的太子妃却因此与几个妾室平起平坐,这让她日后如何立足?”
习氏摇了摇头:“娘娘不该对皇上没有信心,皇上是天子,他想保护的人,就不会任人欺凌。”
想起适才表露出的对他十分没信心的模样,吾丘子淳面色微红。
“这几年,皇上待贵妃恩爱如常、保护有加,宫中众人自是像对正宫娘娘一样敬重她。”
殊月不赞同地插话道:“真如此吗?真如此还会有淑妃德妃的党争?”
吾丘子淳似乎在想别的事而没有在意殊月的话,习氏则感觉自己这一笑又添了不少皱纹。这小丫鬟刚刚装出的一派对内宫秘事全然不知、只顾维护自家主子的样子,若无吾丘婕妤这一番清醒的言论,她简直真的相信她的无知了。
习氏不以为意,眯起眼道:“贵妃娘娘无子却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已是旁人难以企及的了。”
提到孩子,终于将吾丘子淳的注意拉了回来。
习氏看了她一眼,语气突变沉重:“只可惜,贵妃以后怕是都不能为皇上诞育皇子了。”
吾丘子淳微惊,看着习氏喃喃道:“殷贵妃圣眷如此隆重……”突然止住,岂止是圣眷正隆?在潜邸时便与皇上是一对恩爱夫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孩子?
“此事如今人人不得妄议,奴婢只当给娘娘提个醒儿。只有殊月在,别说出去了就是。”习氏垂首,声音压低,“当年太子妃怀胎时遭了奸人毒手,不仅流产,以后怕是都难再有孕了。”
胸口有种窒息感,吾丘子淳轻咬牙根:“……为何一定要如此!”都已是太子妃了,唯一确定的正室之位,那些人还想争什么!
“……人心难察,更难测。”习氏叹道,“没有子嗣——甚至根本无法诞下子女,正室之位自然是难以让众人信服了。”当初没有封后,也有这个缘故。
吾丘子淳不觉捏住锦被,渐渐失去思绪,听到殊月“嘁”了一声,才回过神。
“那次事故,令皇上从未有过地大怒,严惩了相关的人……”习氏垂下眼,“自那以后,后妃们便不敢对孩子出手了。”皇上更不愿让后妃轻易有孕了。
毕竟不是谁都有那“相关的人”的身份地位,犯下如此大的罪行还能好好活着。
吾丘子淳突然问:“皇上知道是谁做的?”
习氏笑道:“任谁都是知晓的。”
但那个时候他却不能杀之泄恨,到了今日便更不能杀了。
吾丘子淳咬了咬唇畔,一时不言。
习氏轻叹,看了眼殊月,小丫鬟满身阴沉的气息,明明就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看来吾丘婕妤对于殷贵妃,到底是真心敬重的。
她只得安慰道:“所以,娘娘不必过于惊慌,只要好好养着,腹中胎儿必然无恙。”
世事说变就变,哪有什么一定是“必然”的呢。
吾丘子淳阖上眼,摇了摇头道:“说了这许多,淑妃和德妃——我到底是被哪一方看上了,姑姑能为我解惑么?”
自然是都会看上……但她想知道的显然是推她落池这件事出自谁的手笔。习氏笑了笑,并不答:“娘娘认为哪一边值得依靠呢?”
吾丘子淳不悦道:“我为何不能明哲保身?”
习氏垂头,缓缓道出真正想说的话:“娘娘平安诞下皇子或公主,在这宫中自是一世无忧,但在这之前……”
没人能真正护着你,必须自己为自己打算!
殊月捏了捏拳头,习氏扫了一眼,她又立刻松了手。反观吾丘婕妤,倒是意料之外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