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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隔着帘子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沉稳女声:“带进来吧。”
那两个一粉一蓝梳着两个花苞髻的小丫鬟便伸手打起了帘子,孙嬷嬷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里瞧了一眼,然后推了徐晚一把,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夫人要你进去呢。”
徐晚嗯了一声,便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暖,她刚走进去的那一瞬间几乎要窒息了,窗户都牢牢的关着,空气不能流通,特别的憋闷,重要的是,这憋闷中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她忍着那种不适,走到一个盛装的妇人跟前行了礼,问了安。
眼前这个四十左右年岁的女人便是林氏,冯四延的原配妻子。
她打量着平平无奇的徐晚,问道:“就是你揭了皇榜?”
徐晚垂眸答道:“回夫人的话,就是小女子揭的皇榜。”
一个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她看起来怎么会是大夫呢?说不定又是一个江湖郎中想来骗银子的。”
徐晚抬头,这才望见林氏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金着玉,打扮的很是华丽,正斜着一双眼睛上下看着徐晚,露出一个嫌弃且不友善的笑容。
呵,这种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让徐晚的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她也犯不着去和一个大奸臣的女儿一般见识。
所以,徐晚没有吱声,只是淡淡的站着。
林氏不悦的看了女儿一眼,沉下脸去:“皇榜岂是说揭就揭的?你当是好玩儿吗?若是有用倒也罢了,没用,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这位姑娘瞧着是个正经人,岂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家人上上下下还真是齐齐整整啊,如出一辙的旁敲侧击……
“女儿只是随便说说嘛。娘,你还当真了呢?”那小姑娘扯着林氏的胳膊晃了两下,一颗满是珠翠的脑袋往林氏的怀里拱了两下,娇憨的撒起了娇。
“你会医术?师从何人?我家老爷所患何病?你可知道?”林氏安抚了女儿一下,便抬起眼睛,打量着徐晚:“你若真能医好我家老爷,便少不了你的好处。”
“回夫人的话。”徐晚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睛望着林氏有些浑浊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十三娘未曾学过医术,更谈不上师从何人,丞相患得什么病,也一概不知。”
传闻,中医有望闻问切四大法宝,怎么她连丞相的面也没见着,就能知道丞相得的什么病呢?这林氏也太搞笑了,还是说这东陵国看病都是这样盲婚哑嫁的瞎搞吗?
“混账!”林氏听着听着就恶狠狠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徐晚,握着马蹄色青瓷杯的手都有些颤抖,指着徐晚,朝外喊道:“来人,把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村妇给我拉出去治罪!”
动辄就喊打喊杀,果真是奸臣的做派,徐晚敛去了眉眼间的笑意,接上了自己没说完的话:“但是,我知道有人可以救丞相大人,除了我,没人能找到他!”
看着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没上来,脸色都憋青了的林氏和杏眼怒瞪的冯家大小姐,徐晚得意的笑了,她确实是走投无路了,短时间内她没办法接近丞相府,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郎中,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事情就来不及了。
所以,她兵行险招,抬手揭了皇榜,然后……就被送入了丞相府。
接下来,只要糊弄住丞相一家,等着麟游的到来,再随机应变就好了,当然,也有可能她还没等到麟游的到来就先把丞相给杀掉了。
虽然这个办法风险极大,但也是目前徐晚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就算她耍了眼前的林氏,她相信她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因为现在,丞相的情况已经到了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了,就算是一个稻草,她相信这个溺水的林氏也会迫不及待的抓住。绝望的时候,再微小的希望都要抓住不是吗?
所以,她越想就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保底来说,她也能完成任务,起码可以把丞相拖死不是吗?
至于,完成任务之后怎么办,那就听天由命吧。
徐晚沉沉的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在丞相府给她安排的柔软八步床上打了个哈欠,意识有些迷离,模模糊糊的想着怎么找到麟游,能全身而退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真的不是乌龙(十)
一个身穿褐色葛衣的男子从青帏驴车中跳了下来,转身打起帘子,接过年轻妇人怀中的婴儿,轻柔的抱在怀里,那妇人抬起脸朝着那男子咧开嘴巴笑了,她的眉毛很浓,很黑,鼻梁很挺翘,小小的嘴巴泛着柔软的淡粉色,脸上的皮肤虽然不是那么白皙,但是那样的五官组合起来却很立体,很耐看,那种鬼斧神工的精致容颜,让人望着就是一种享受。
驾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斗笠下是一双泛红的眼睛,呆愣的望着和丈夫说笑着,侍奉婆母下车的年轻妇人,感觉见到了天下下凡,一阵冷风吹过,枯瘦的皮肤上感到一阵寒意,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把目光收了回来,低垂着眉眼的站在一边,和葛衣男子说道:“先生,眼前这便是上京城了。”
葛衣男子朝着老叟抱拳一躬,举止十分有礼:“老先生不远千里相送而来,麟游感激不尽。”说着从袖带里掏出一个雨过天青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做工精致、针脚细密的并蒂莲,他掂了掂那荷包的重量,脸上的笑容便带了点儿歉意:“本来该给您更多的,让您可以好好过去这个冬天的,只是晚辈囊中羞涩……”
那老汉大方的摆了摆手,花白的胡子随风飘了几下,道:“先生说的什么话?能给先生您驾车是我这老不死的荣幸,怎么能收您的银子呢?在我们真定,谁不知道您乐善好施急人之难,单是您这一年来治病救人做的功德,只怕比那城墙还高。”说着,抬手指了指上京的城墙:“这城墙真高,瞧着就比我们真定府的气派,您啊,就好好的在京城里治病救人,我们真定,都等着先生您完成老先生的遗愿,一朝得唤君王诏,进了那太医院!”
麟游又朝着老叟鞠了一躬,脸上的表情更加歉疚:“麟游从小跟随父亲学医,数十年来也不过学得皮毛,医术不精,单靠着乡亲们的支持走到今日,如今远离乡梓,夜不能寐,心中更是难安,奈何父亲遗愿未遂,冤屈未明,只能背井离乡。”然后把手上的荷包放入那老叟冻得冰凉的双手中,轻轻的握了握:“这是麟游的一点心意,您若不收,让我们这些昨晚辈的任何能安?”
那年轻妇人也含笑劝那老叟:“您就收下吧,我们年轻力壮的,何愁赚不到银子?瞧那京城如此气派威武,凭借相公的本事,我们定然能闯出一番天地的,您权且当做我们孝敬您的,还有家中的半亩薄田和成氏医馆都要靠您照料着呢。”
那老叟又抬起眼看了眉目爽朗的年轻妇人一眼,伸手把麟游拉到一旁,凑近他耳畔呢喃道:“先生,筠娘如此貌美无双,只怕京城中有达官显贵觊觎,惹下祸端,您日后还是少让筠娘出门为好。”
麟游闻言,朗声笑道:“筠娘的容貌在真定府算是拔尖的,可是到了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京城,便没有那么打眼了,您老放心,筠娘和我都是心里有分寸的人。”
那老叟这才有些放心,几人又契阔了几句,眼看天色渐晚,那老叟便要告辞回真定去,麟游也惦记着天晚夜路不好走,老人又年纪大了,身子骨没那么硬朗,便帮着老人重新装点好驴车,目送着他驾车朝着真定的方向去了。
麟游的心头一时有不舍,远远的看着那辆驴车颠簸着走远了,直到看不见,才回过头来,看着筠娘,说道:“我们走吧。”
筠娘见他神情有些怅然,便笑着劝道:“日后何尝没有回去的时候?等到衣锦还乡了,便也能福泽真定的父老乡亲,那才是真的为他们好,相公无需过度感怀。”正欲抬脚走,却见那枯黄的泥土地上有一片青色,待到定眼一看,却是刚刚麟游递给老汉的荷包,弯腰捡起,拂去沾染的尘土,握在手里,冰冷粗糙的触感让她心中百味杂陈。
麟游望见了,呆呆的站在原地,遥遥的望着真定的方向,目光中隐然含着泪珠,都是平头小老百姓,身无长物,家中一贫如洗寡淡如水,又是年迈老人,他们本就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意才请了他来,他这般分文不取……唉,麟游沉沉的叹了口气,忽然间就觉得脚下的步子有千斤重。
……
筠娘从荷包里拿出几文钱,放到麟游的手里,然后指着不远处支起的茶摊说道:“娘腿脚不方便,奔波不得,你且在这里带着娘喝口热茶,我这就进城看看,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把娘接过去。”
麟游看着笑容明媚的妻子,心中顿然有了一丝安慰,不管是何时何样的逆境,筠娘总能这样乐观开朗的笑着,好像有她在一切都能解决一样,他捏紧了那几枚铜板,道:“初来乍到,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让你一个人去寻落脚的地方?”说着便扶着老母亲往筠娘说的茶摊走去,然后要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给母亲倒了一杯,又斟了一杯放到筠娘的手里,这才说道:“我们修整一下便一起进城吧,京城如此之大,想必寻个落脚的地方也不是很难。”
正在忙着煮茶的一对年轻夫妇在一旁听到了,爽朗的笑着凑到几人面前,问道:“几位客官可是从外地来的?要在这儿寻个落脚的地方?”麟游一个一个应了,筠娘望着长相憨厚、笑容淳朴的年轻人,心下思忖,这里人来人往的,这对夫妻又是热情开朗的,若是有租住托她寻觅租客,也是有的,便张口问道:“不知二位可有什么知道的地方?”
那小娘子便笑了起来,颊边的梨涡分外甜美动人:“您可问对人了,我们刚好知道一家,院子干净利落,价钱也算公道便宜,您若是有这念头,我便亲自带您去一趟。”
“那便有劳了。”筠娘说着便起身随着那茶摊娘子去看房子了。
个把时辰后,便喜滋滋的回来了,麟游一问才知,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院子,院中四间房屋,刚好够他们用,两间拿来居住,一间拿来存放药材,另外一间可以拿出来做个厨房,筠娘便当场付了银子租下了那院子。
茶摊的小夫妻又帮忙找来了一个小小的推车,麟游和筠娘便推着老母亲和一应药材往那里去。
“我瞧着那间院子是极好的,院中还有一棵酸梨树,长得十分高大威猛,只是现在天冷叶子都落光了,等到明天开春,叶儿绿起来的时候,指定漂亮。”筠娘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笑容说道:“等到我们攒下些钱,就可以开间药铺……”
麟游只是望着筠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未来可期的事情,心头一片暖烘烘的,离家而去的乡愁也被冲淡了许多。
这真的不是乌龙(十一)
筠娘为人仗义开朗,干练大方,很快就和周围的邻里打成一片,四周的老太太、年轻妇人都很喜欢她,常常给她一点瓜果蔬菜吃,有了能赚钱的伙计便也带上她一把。再加上麟游医术了得,周围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便都来这儿抓药,通常吃个一两幅便大好了,他又银子收的比别处都少,便与邻里的关系更和睦了一些,不过在这柳儿胡同半个月,他的名头就渐渐的响了起来。
筠娘最近接了一个给别人做刺绣的伙计,她绣工了得,人家很喜欢她细密精致的针脚和新鲜的花样,便每件绣品多给她十文钱,要她绣几个龙凤呈祥的褙子出来,她手上的功夫很快,转眼便绣好了。她想早点把绣好的东西给人家,能再接些活儿就更好。
这天,一大早,她便收好那两个褙子往雇主家走去,那家的夫人很热情的招呼筠娘喝杯热酒再走,筠娘辞不过,只好坐下了,两个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几句,那夫人便一拍脑门,说着自己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然后和筠娘说道:“你相公既然医术如此了得,不如去揭那皇榜试试?”
筠娘便问是什么皇榜。
那夫人便一五一十的说了,筠娘又略坐了坐,便若有所思的回去了。
她们住的这个胡同叫柳儿胡同,胡同的尾巴处是勾栏楚馆的聚集地,三教九流的都有,住着有些不安全,这也是房租为何如此便宜的原因,那茶摊夫妇两个是收了租主的钱才如此热心的把人引到这儿来。
皇榜,是不会贴在这儿来的,这也是麟游他们来了这许多天也不知道的缘故。
对于想要进入太医院任职的麟游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于是这天下午,他便去了。
然而……他还没走到皇榜的跟前儿,便看到一对人马冲过来抓着每个路过的行人问东问西,他自然也不是例外,刚说了自己的名字,便被那人抓起来塞进了一辆马车…..
再下马车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丞相府森严华贵的大门。
他仍旧有些许的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乌龙的梦,抬起手腕揉了揉眼睛,觉得这一切仍旧这般真实,还未抬起步子跨进大门,便被一个有些许瘦弱的清秀少年拉住了袖子,那少年比他矮上许多,他不得不垂头看着她。
那少年一边喊着恩人,一边就跪了下去,忙不迭的朝着麟游磕头,嘴里唧唧歪歪的说这些若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他怎么怎么的,还说着一定要报恩,虽然麟游很是茫然,觉得眼前的人儿陌生的好像从来没见过,但还是弯腰扶起了她,耐心的听她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