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董武路大约这辈子头一遭叫一个半大的孩子给骂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真的就像野狗一样嗷嗷叫着冲了过去。宝华一看自己手里的石头根本吓唬不了人了,扔掉石头掉头就跑。他一口气从后庄和下庄的沟坝子上跑了过去,到了下庄后,他一鼓作气跑回了家。进了大门后,见院子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不禁心头一颤,想着莫不是他母亲和他大哥不是赵家人的对手,叫赵家人给打蔫了?要不然干嘛那么多人都在拍手叫好啊?
宝华慌忙从人群里挤过去,带眼就看见赵定天和黄四娘都在屋子里呢,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着一定是因为黄四娘来了,卢德兰见到了她这辈子最为憎恨的人了,所以就放开他母亲而转手跟黄四娘杠上了。
卢德兰和黄四娘当然不是人生的头一次交手,他俩的纷争可以说是由来已久的,久到早在赵定天跟卢德兰结婚之前的好些年里,她们俩就为了谁能成为赵定天的女人而大打出手了。虽说最后卢德兰赢到了赵定天,可却也并没有将黄四娘给彻底打败了,以至于黄四娘在跟庄上的咸益中结婚后,多少年来还是照样跟赵定天时常混迹在一起。尽管这些年来,顾及到孩子们的面子,觉着孩子们慢慢大了多少该收敛一点疏远一点了,可老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即便赵定天和黄四娘并没有缘分成为夫妻,可多年床笫之事的缘分还是很难断的了的,于是乎这一日三个人一碰面便立刻电光火石,眼看着两个女人就又要打起来了。
对于这种藕断丝连的感情,赵定天向来都是不加隐瞒的,虽然也会刻意避讳,却从来都不曾隐瞒过。正因为他从不刻意隐瞒他和黄四娘的关系,卢德兰才对黄四娘这样的厚脸皮女人恨之入骨,于是这一日在宝华家院子里她跟黄四娘一照面,立刻就忘记了她和齐家人之间因屎尿而起的‘仇恨’了,松开廉淑红,一个箭步动如脱兔冲上前去准备和黄四娘来个你死我活。
宝华瞧着院子里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本想着卢德兰和黄四娘的战争跟他齐家是没有关系的,可毕竟这场战争之火是他亲手烧起来的,故一会之后他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就冲到灶台那边抓了一把菜刀跑上前去,让卢德兰和黄四娘来个痛快的了解。
赵定天到底是个‘怂人’,见宝华拿了一把菜刀递给卢德兰,让卢德兰将黄四娘给结果了,吓得双腿直打颤,厉声喝道:“造反了!造反了你们!”
赵定天壮着怂人的胆子冲上去将宝华递给卢德兰的菜刀一把给夺了下来,厉声又冲着宝华说:“就你这德行,你还一心想着和我家窦窦相亲结婚,我看你啊,就是一泡公牛拉的隔夜屎!”
宝华也不客气,立刻反驳说:“都给我滚出去,要打要闹都回家闹去,你们这些人就连公牛的隔夜屎都不如!”
轰走了家里院子里的人后,齐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屋子里的人数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数量:宝华和母亲廉淑红两个人。
宝华一脸憋闷地躺倒在床上,气鼓鼓地说:“后庄的董武路越来越狗仗人势了,今天他还想打我呢!”
廉淑红的心思不在宝华说的话上,她的心思在宝华的大哥齐忠仁身上,她本想留着齐忠仁晚上吃顿饭说说话的,毕竟娘仨个很久都没有一起坐下来吃顿饭了。虽说大家上下庄子住着,平日里要想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还真不是张开嘴说话那么简单,所以当她看着齐忠仁悄悄地随着人群一起退出去后,心里好一阵难过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宝华当然没办法理解廉淑红的心情,他自己还在憋闷中呢,当然不会静下心来去用心揣摩和体会他母亲那骨肉无法亲密的悲痛感的。
廉淑红看着齐忠仁走后,沉默着去院子里将大门给插上,然后返回屋子里随手拉过一只小凳子在桌边坐下来,双手托着腮盯着宝华看着。好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董武路今天打你了?”
宝华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才想起来要理我啊?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大儿子啊?他走了你是不是很心疼啊?谁叫你动不动就跟人家媳妇置气的,现在好了,人家媳妇不让他光明正大地跟咱们来往了吧!要不是我今天厚着脸皮去找他,他还不知道你被人打了呢!”
廉淑红揪了揪嘴唇,说:“还不都是因为你的事,你现在倒反过来邀功来了!说说看,为什么后庄的董武路又打你了?卢德兰打你,董武路也要打你,你一天到底要惹多少头麻烦呢?”
宝华不想理会他母亲了,就没好气地说:“你去上庄看你的大儿子去吧,我会不会被人打死也不要你管了,反正日后你就指望你大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好了,我这个烂摊子你是指望不上的了!”
廉淑红听着宝华气鼓鼓地说出这样的话,转脸噗嗤一声笑了,她走过来坐到床边,摸着宝华的脑袋说:“赵窦窦咱们是指望不上的,当初我想让她跟你相亲,也就借他们赵家一个名望,你呢倒好,想着还当真迷上人家了,还追到董家找人家去了,你这不是找打是什么?那董武路即便不打你,我猜想董新华也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宝华呼地坐起身子,说:“我不管,那你也得再找个跟赵窦窦差不多的女孩子才行,要不然我明年就十六了,后年就十七了,再过几年要是运气跟我大哥当年一个样,又得三十多才能结婚!要是我三十多才能结婚,咱们齐家就又成了整个冯庄人眼里的大笑话了!”
廉淑红见宝华说的起劲,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我儿肯定比你大哥当年在岁数上早结婚的!要是你过了二十岁还没找到结婚对象,做娘的我就是豁出命去也得卖家卖田给你找个结婚对象的,我儿不要担心啊,我儿不用担心那么远的!”
说着说着母子俩竟就抱着头痛哭起来。宝华哭的是自己的出生卑贱和过早失去父亲的孤独及无依感;廉淑红哭的是她做女人的悲切,做母亲的艰辛和无力以及过早失去丈夫的无依感。娘俩哭够了,就一起出去到院子里井边打水洗脸洗脚,洗好了手脸脚,顺便又用毛巾将出了汗的身子擦一擦,便一起张罗着做晚饭了。
晚上宝华想吃大米菜饭,因前一刻宝华哭的过于伤心,原本打算节约点吃米吃面的廉淑红破例答应了宝华的要求,准备晚上做大米菜饭,不但要做香喷喷的加了猪油的大米菜饭,还要将收藏了去年一冬天今年一春天眼看着就又一夏天的两条咸鱼给拿了出来,用水泡一泡,好在大米菜饭煮好后,紧接着就可以用黄豆饼煮咸鱼了。
说到黄豆饼煮咸鱼,那可是八百年才能吃到一次的难得的上等的美味佳肴。从小到大,宝华一直对于两样食物没办法不流口水。那就是:一,兔子肉,随便怎么烧的兔子肉,里边加了红彤彤的辣椒段,煮好了的兔子肉简直让人垂涎欲滴,随便睁眼闭眼想一想都要流上好几天的口水!二,是黄豆饼煮咸鱼。黄豆饼一定要用隔年的黄豆,磨碎成面粉,掺一些小麦面进去,随后将掺了小麦面的黄豆面舀进面盆里,和水成稀糊状,再将一口大大的铁锅烧热了,将稀糊状的面糊舀一勺倒进锅内,摊开来成煎饼状,两边煎至泛黄,随后将其拿出放到一边凉到半干,再用刀切成三角块状,再将切成三角块状的豆饼放到太阳下的白布上晒干,美味可口的黄豆饼就做好了。晒干的黄豆饼可以存放很久很久,当家里有了咸鱼之后,只要想吃咸鱼烧黄豆饼了,便可以将收藏在角落里的黄豆饼拿一些出来,等用油将咸鱼煎好后,加了水煮一番便可以放进黄豆饼了,黄豆饼放进锅里后小火煮开,美味可口的咸鱼黄豆饼就煮好了。当然,如果吃饭的人口味稍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加入红辣椒段进行调味的,那样吃起来也许更加的得劲。
宝华正在幻想着母亲什么时候能将黄豆饼烧咸鱼做好了端上桌呢,饭菜还没好,就猛地听见外面有人在捶门。捶门的人似乎很急,那通通声直击屋里人的心窝子。宝华有点烦躁,想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冒失鬼打搅了他的美好幻想了,便立马扯着嗓子没好气地叫唤着:“谁哦!是谁家出了天字第一号的事了么,将门砸的咣咣响!”
廉淑红听到了宝华冲着门外在喊话,就温和地说:“你出去看一下嘛,要是不对劲的人,你就顺手关上门不让他进来好了!”
宝华极不情愿地出了堂屋门,穿过院子时还特意扒在木匠家灶屋后面的小窗户上瞧了两眼,想看看隔壁一墙之隔的木匠家是否也有那么好的运气晚上吃黄豆饼烧咸鱼呢!他没瞧见木匠的老婆在烧什么饭菜,却好似闻到了一股呛鼻子的烧兔肉的味道,砸了砸嘴巴,骂了句:“他二大爷的,不会是木匠又挣了大钱买了活兔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