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曲(1 / 2)
日影渐渐东移,不过申时刚过半,金黄色的阳光依然透着亮澄澄的暖意,映在修缮一新的庙宇飞檐上,隔着遮天的古木,意犹未尽地显出一点点琉璃火焰的尖角。
唐同泰正在主持心灯的厢房里和他低声交谈,桐木的长案上,博山炉里轻烟迷蒙,笼着一块三尺见方的石碑。
“制碑的匠人根本不知如何下手,还请主持帮忙。”说着,他掏出一把小刀,用力往石碑上扎去,果然就如碰到一方透明的屏障上。屏障上的禁咒似水纹流动,发出“呲呲”的响声。
心灯皱了皱眉,往锡杖上扔了个破阵的法诀,举起来慢慢往结界刺入。细微的裂痕从杖底迸开,随即不可逆转地扩散开来,闪了闪,消失了。
唐同泰喜出望外,心灯却淡淡地说:“老夫并没有破解石碑上的禁制,只是打开了一个缺口。唐大人加工完后,还请拿回来,再加一重封印咒,以保证万无一失。”
匆匆向主持拱手为礼,唐同泰的身影消失在廊芜转角尽头。
“乳娘乳娘你看,好漂亮的鱼儿,水也是碧绿碧绿的,这里有一只,那边还有——嘻嘻,像不像娘园子里养的锦鲤?”穿着襦衫罗裙,黑发挽成小小双丫髻的女孩不过九、十岁,长得珠玉般可爱,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依稀已经有了几分灵动娇俏的韵致。
她笑眯眯地拍拍手,又拉扯着身边妇人的衣角,让她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白马寺金光流照的建筑群仿佛真的悬浮在碧海之上,如粼波生辉。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她就厌倦了数鲤鱼的游戏,垂下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乳娘,阿蕴累了,想回家了,娘亲怎么还不来接我?”
面色白净的妇人有些紧张,这显然不是小小姐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抱怨。她蹲下身来替她理了理石榴裙的裙角,轻声安抚:“小小姐乖,夫人要祈求菩萨保佑老爷的仕途和格家的未来,诚心诚意才行,可急不得。乳娘带你去找间禅房歇一下好不好?”
“我才不要去什么禅房呢!”小女孩恼怒起来,后退几步避开妇人的手:“我要娘亲!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了,鲤鱼也看过了,花也看过了,娘亲什么时候来?我、我去找娘亲!”
她生气地跺了跺脚,忽然转身沿着石径向山林跑去,投入晴光和碧色之中。妇人急急向前追了两步,却又放慢了速度,嘴角带着无奈的微笑,似乎有意要给小女孩多留一些情绪发泄的空间,不远不近地跟着。
从小女孩的视野向前望去,高大隽秀的树影好像真的成了描在山水画上的波涛,载着一朵又一朵浪花从身边飞驰而过,孩子的哭闹声,佛殿内喧腾的人声,环佩碰撞的清脆响声,也一起在叶之幻海中飘摇浮沉,忽近忽远地流动着,直至被郁碧的水流送向目不能及的远方。
这时小女孩才惊觉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她不由得停住脚步,眼神在重林的倒影中细细搜索着,却怎么也见不到片刻前熟悉的彩绘殿阁。
“哪儿来的黄毛小丫头,迷路了吗?”从头顶上方,层层枝叶间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林中的寂静。坐在树干上正挥手拂开枝叶露出脑袋的,却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大声反驳:“你……你自己不也是个白、白毛小鬼!我才没有迷路呢,我等我的娘亲来接我,她求完佛很快就回来啦!”
“有时候我还真的是搞不懂你们人类,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向别人祈求来获得帮助?”男孩子眯着眼睛笑了:“小丫头,你的娘亲想求些什么?”
没有注意到有些古怪的表述方式,小女孩的眼神黯下来,又心事重重地低下头,脚尖扒拉着地上的落叶:“乳娘说娘是为了爹爹的仕途顺遂而去求佛的,但是我知道……娘希望这一胎是个小弟弟,她一直都想给我添个弟弟,着急很久了。”
“哈哈,血脉宗嗣的延续,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吗?”男孩子极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等有了弟弟,娘亲就不疼你了哦。”
显然是不提防让这家伙一语道破心思,又似乎觉得心中的预感得到外人附和,便一定会变成现实,小女孩一时语塞。
她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先是嘴角耷拉成倒垂的弧度,眉峰间孩子气的愁云越来越浓,涌起满腹伤心,终于“哇”的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喂喂喂,你哭了?”男孩子慌了手脚,从树上跳下来,莽莽撞撞地想去擦掉小女孩脸上的泪珠,心下懊恼:早知道就不逞这个口舌之快,这下搞砸了……天知道这是哪儿,他醒过来自己就变成这幅十三四岁的白毛小鬼模样。他也没什么恶意,只是看小女孩粉嫩嫩的好玩,想逗逗她啊!
在抽抽搭搭的控诉中,男孩子竖起耳朵努力分辨:“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我都听到了……自从娘怀了小弟弟,乳娘就开始背着我偷偷叹气……还有小菊和小竹咬耳朵、咬耳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