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曲(1 / 2)
云韶语调平淡地泼冷水:“水厄已经结束了,可回到八月十五夜晚,最初的祈雨仪式上,我却还留有几个疑问。关于薛行道所扮演的黄金遮面的青衣巫师,我那时很惊讶,因为被他奉为圭臬的《神农求雨书》里,其实根本就不曾教过如何在秋冬二季进行祈雨。”
春夏雨日而不雨,甲乙命为青龙,丙丁命为赤龙,戊己命为黄龙,庚辛命为白龙。
这本书所知者甚少,他也是前段日子为了查高宗朝诸乐杂录碰巧找出来的。
上祷的祈雨仪式一向繁琐,祭器、牲醴的摆放都有严格要求,尤其需要合乎四方五行。西汉的方术典籍《春秋繁露》以四季别类,但上面倒也写得清楚:秋季庚辛不雨,当为白龙祈之。
“薛灵台设计的这场仪式,可谓漏洞百出,让人笑掉大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祈雨失败对他有什么好处?连我这样半个外行人都能察觉的问题,传闻中博学广识的皇家术师,又为何由始至终都选择放任自流呢?”
百里清言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陈情:“我好伤心啊!姑娘竟然误会我至此,把我想成和他们沆瀣一气的奸臣。”
“请严肃一点行吗,百里大人,”娄思夜无奈地提醒。
“嗯大家都知道,秘阁局和左肃政台向来看彼此都不太顺眼,那个刻板迂腐的老头……咳咳,不知怎么搞的就是爱针对我,我偶尔在下属面前抱怨两句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御史大人家的小姐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而且刚刚才帮了你。”娄思夜面无表情地再次提醒。
“哎呀真是抱歉”,百里清言笑得越发灿烂,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手中的珑玉:“我的意思是,当时薛行道来找我,提议故意令仪式失败,再把无法降雨的原因嫁祸给肃政台。我虽然没有赞成,但也认为或许是我的抱怨影响了他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很快,女皇陛下在亿岁殿宣见秘阁郎中,声称对连月来洛阳干燥缺水的现状十分焦虑,希望秘阁局能想办法为天子分忧,他才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刚拒绝了薛行道的提议,后脚女皇便以久旱不雨为借口施压,朝堂上这样平白无故发生的巧合可不多见,虽说天下九洲都不过是供各方势力盘踞角逐的棋子,但依照百里清言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并不愿意被置于任人摆布的尴尬境地。
于是他立刻向女皇提议在秋祭上进行祈雨的仪式,自然又被御史大人狠狠指责了一番,借着这个由头好一通抱怨,重提栽赃之计,薛行道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那个时候……”娄思夜恍然大悟。
所以那个时候,他借娄思夜的手帮忙调查薛行道的行迹和经历。
他不知道背后的那股势力是谁,竟然有本事左右天子决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提议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其实到现在飞骑营都没有掌握任何实质性的凭据,就算拿出两人曾私下里有所往来之类的说辞,相信那人也有办法将自己的嫌疑完全撇清。
百里清言只能推测,从薛行道和格知蕴曾经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但他不久前却被御史大夫指着鼻子骂出家门开始猜测。
降雨变成水厄,虽然和预设的剧本稍有不同,但总归都是不详的事件。
飞骑营的士兵发现他在御史宅邸侧门逗留,却并没有进入府中。
他本来应当是去留下伪造的证据,以便后续行嫁祸之事,为什么与御史小姐一番长谈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那心无城府的小姐,迫不及待地和你分享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她竟然不小心召唤出了异界恋人的秘密,最终改变了你的计划。其实他两人之间,大概也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胜过爱恋,但在你被妒火烧灼的眼睛看来,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云韶冲沉默不语的薛行道轻蔑地笑了。
视若明珠的孙女竟然是造成灾候的元凶,在仪式上以死献祭,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御史大夫,也会因为承受不了至亲的离世而一蹶不振——薛行道完成了对自己失败爱情的祭奠,报复了看不起他的长辈,也替他身后真正的主使除掉了朝堂上拦路的政敌。
谢承音难以置信地看着薛行道苍白的脸:“是真的吗?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决意,你一开始就准备杀掉她!”
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轻轻握住格知蕴因情绪动荡而颤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依旧保持着低垂头颅,漠然又防备的姿态。
他并不关心什么朝堂天下,政治角逐,不在意这个贪婪又野心勃勃的的王侯所承诺以及所渴求的一切,他只想把那只栖息在遥不可及的花枝上自梳翎羽的鸟儿拉下来。
拉到泥土里。
拉入尘埃中。
等到祖父削官,家族一夕之间倒台,那时候她的眼睛是否终于会看到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的自己?
可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脱离了常轨。